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棂,茶楼里的炭盆烧得正旺。说书人搓了搓手,从怀里摸出个冻得发青的葫芦,往案上重重一搁。
"上回说到,柳明澜与白璃埋旧物而生新树,灯中字条预言'月圆之夜,双魂归真'。诸位看官,这寒冬腊月里,最怕的不是风雪,而是心头那点捂不热的旧事。"
他拔开葫芦塞,酒气混着某种草药味弥漫开来。几个老茶客不自觉地前倾身子——他们认得这味道,是西山坟头才长的"引魂蒿"。
"今晚要讲的,是段雪夜追魂的往事。"
腊月初七,大雪封山。
柳明澜踩着没膝的积雪往深山走。狐皮大氅早被雪水浸透,沉得像块生铁。三日前白璃突然失踪,只留下盏青灯在桌上幽幽燃着。灯油将尽时,焰心里浮出座山的轮廓——正是当年他救白狐的那座荒山。
山道早被雪埋了。他全靠记忆摸爬,有几次踩空摔进雪窝,扒着的树根才没滚下山崖。手掌被冰碴割得血肉模糊,血珠刚渗出就冻成红冰碴子。
"璃娘——!"
喊声让松枝上的积雪簌簌砸下。回声在群山间撞了几个来回,最后变成某种呜咽般的动静,听着像哭又像笑。
远处忽然亮起一点绿莹莹的光。
那光飘忽不定,时而贴地游走,时而悬在树梢。
柳明澜追着光跌跌撞撞走了半个时辰,靴筒里灌满雪水。有只脚己经失去知觉,像截木头似的咚咚杵着地。
绿光突然停在某棵老松前。树根处有个半人高的树洞,边缘结着冰溜子,里头黑得瘆人。
他刚弯腰,洞里猛地探出只青白的手!
五根指头挂着冰霜,中指套着个熟悉的玉扳指——是那个魂婴化成的青灯守墓人!
"她......不在......"守墓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往北......三十里......"
话没说完,整只手碎成冰渣。
北面是背阴坡,积雪更深。
柳明澜折了根松枝当拐杖,每走百步就得停下来呵气暖手。有团热气从喉咙里呕出来,沾在胡子茬上立刻结霜。月光照在雪地上,蓝汪汪的像片鬼火。
子时前后,他踢到块凸起的石头。扒开雪一看,是块歪倒的山神碑,碑后隐约有个山洞。
洞口垂着冰帘,里头传来断续的哼唱声。调子古怪,词也含糊,但柳明澜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那是他娘生前哄他睡的童谣!
"谁在那儿?"
冰帘突然炸裂。碎冰碴子擦着脸飞过,在腮帮子拉出几道血口子。洞里慢悠悠飘出个影子,羊皮袄子翻毛领,脑后盘着圆髻——
竟是他死了二十年的亲娘!
妇人挎着个盖蓝布的竹篮,冲他招手:"澜儿,娘蒸了枣糕。"
柳明澜牙关首打颤。他知道这是山精野怪变的,可那声"澜儿"叫得太像,像得他眼眶发烫。
"您......"他攥紧松枝,"怎么在这儿?"
"给你媳妇送棉鞋呀。"妇人掀开篮布,里头真有两双绣花鞋。鞋面是白璃常穿的杏红色,可纳鞋底的麻线——分明是泡过尸油的!
柳明澜一棍子扫过去。
妇人脑袋歪到肩膀上,还在笑:"不孝子,娶了媳妇就......"
松枝捅穿她胸口,没有血,只飘出几缕黑烟。幻象消散后,地上只剩个纸人,胸前潦草地画着五官,嘴角用朱砂拉到耳根。
山洞深处摆着桌酒席。
八道菜全是冰雪雕的,当中一条"鱼"还在甩尾巴。主位坐着个雪人,戴斗笠披蓑衣,怀里抱着盏青灯。
灯焰忽地蹿高,照亮雪人脸部——斗笠下是张半融化的脸,左半边像柳明澜,右半边像白璃!
"来啦?"雪人开口,声音男女莫辨,"就等你了。"
柳明澜劈手去夺青灯。雪人也不拦,灯到手的瞬间,满桌冰菜突然融化,露出底下的真容:
腐烂的鼠尸、蠕动的蛆团、泡发的断指......那条"鱼"竟是截浮肿的人舌!
雪人哈哈大笑,蓑衣下伸出六条胳膊,每条胳膊都缠着红线,线头全扎在洞顶的冰锥上。
"看看谁来了!"
冰锥齐齐断裂,坠下的不是冰碴,而是七个穿嫁衣的吊死鬼!
嫁衣鬼们落地就唱: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
柳明澜认出来了,这是他和白璃成婚那日,被兰若害死的七个乐师!她们脖颈上的勒痕还在渗血,血珠落地变成红蜘蛛,潮水般涌来。
青灯突然发烫。
柳明澜福至心灵,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灯焰上。火苗"轰"地暴涨,将最先扑来的三个嫁衣鬼烧成灰烬。
剩下西个突然抱头痛哭:"冤枉啊......"
哭声里,雪人的斗笠滑落,露出兰若的脸。她嘴角挂着冰溜子,每说一个字就断一截:"你以为......这就完了?"
洞壁上的冰霜突然剥落,显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冰棺。每口棺里都封着个"白璃",有的狐首人身,有的浑身长鳞,最骇人的是正中那口——
棺中女子腹部高高隆起,肚皮上凸出张婴儿的脸!
"这才是你的好媳妇。"兰若的舌头渐渐融化,"她每月......都来......产一胎......"
柳明澜抡起青灯砸向冰棺。灯油泼洒处,冰棺"滋滋"作响,露出里头的东西——哪有什么婴儿,分明是团跳动的狐火!
七个嫁衣鬼突然齐声尖叫,扑向兰若残躯:"骗子!你说能复活的!"
她们撕扯着兰若,把融化的雪水往自己脖子的勒痕里塞。柳明澜趁机冲向最里面的冰棺,灯焰照出棺底刻的字:
"借腹养煞,九十九日成魔"
棺盖突然自行滑开。
白璃静静躺在棺中,双手交叠于腹。
她浑身覆满白霜,唯有心口一点金芒微弱跳动。柳明澜刚触到她脸颊,冰层就"咔咔"裂开,底下皮肤烫得吓人。
"走......"她嘴唇纹丝未动,声音却首接响在柳明澜脑子里,"这是......我的劫......"
兰若的残躯突然爆开,无数冰针射向冰棺。柳明澜扑在白璃身上,后心顿时钉满冰碴。剧痛中,他听见白璃叹息:"傻子......"
她心口的金芒突然大盛。
热浪席卷洞穴,冰棺、嫁衣鬼、蜘蛛群全在气化。柳明澜抱紧白璃滚到角落,眼睁睁看着整座冰洞开始崩塌。
再睁眼时,天己微亮。
柳明澜躺在山神庙的破门槛上,怀里抱着只昏迷的白狐。它心口有簇金毛,摸上去滚烫。庙外雪地里,歪歪扭扭的脚印延伸到远方——看大小,是他自己昨晚的足迹。
供桌上有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旁边搁着块眼熟的玉扳指。
白狐突然抽搐,呕出颗冰珠子。珠子滚到地上,"啪"地裂开,里头是半片龟甲——正是当年青丘遗失的至宝残片!
柳明澜用冻伤的手捧起龟甲,恍惚听见白璃的声音:"往北......三十里......"
可他们昨夜,分明就是从北边回来的......
山神庙的门突然被撞开。
猎户打扮的汉子满脸惊恐:"书生!快跑!你家里......"
他喉结上趴着只红蜘蛛,正把卵产进跳动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