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指尖扣在窗棂上,听着后巷传来的打斗声混着风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腰间的玄铁剑穗扫过青衫下摆,沾着的药草碎屑簌簌落在青砖上——是今早姜雨薇替他别在剑鞘上的艾草,说“避晦,也防伤口发炎”。
“别攥太紧,手该抖了。”姜雨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金疮药特有的草木清香。她半跪在木榻旁,瓷碗里的药膏还冒着热气,拇指碾着碾钵里的血竭,指尖沾着暗红药粉,“你上次替虎娃挡马匪时,手腕的伤还没好全吧?”
萧景珩转身时,正撞见她解开盘扣的动作——青衫领口滑开半寸,露出里衣浅蓝的襟边,锁骨下方有道淡红的旧痕,是月前流民窟爆发疫症时,她为染病的孩子试药不小心溅到的药渍。他喉结动了动,忽然别过眼去,盯着墙上新糊的《西北药价笺》:“先顾好你自己,今早那刀擦着你小臂过去,当我没看见?”
瓷勺刮过碗沿的声音轻脆如铃。姜雨薇低头看着自己小臂上缠着的粗布,血己渗了小半片:“这算什么,你瞧着。”她忽然扯开布带,露出一道寸许长的血口,皮肉翻卷处却不见多少渗血——方才在巷口混战,她随手抓了把随身带的金疮药粉按上去,此刻药粉混着血痂,竟己凝住了边缘,“你说的没错,这金疮药比现代的止血粉还灵,尤其是你配的那味煅龙骨,收敛生肌的本事真是绝了。”
萧景珩猛地蹲下身,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伤口,却在触到药粉时顿住——那药粉里混着淡淡的薄荷香,是她总爱往里添的“私货”,说“清凉醒神,上药时不疼”。他忽然想起昨夜在书院整理药笺,见她在“金疮药”条目下用朱笔写:“龙骨煅后研末,配血竭、乳香,可速凝血;加薄荷脑少许,伤者少痛。”旁边还有行更小的字,歪歪扭扭像是随手画的:“萧郎君说薄荷味太冲,却偷偷留着我送的薄荷香粉。”
“疼吗?”他的声音比夜风还轻,指尖替她拂开垂落的发丝,却看见她领口处露出的里衣下摆,绣着极小的药草纹——是远志,寓意“强志”,是青桃照着她画的药草图绣的。昨夜他替她缝补青衫时,曾在袖口内侧绣了朵半开的槐花,想着她低头配药时就能看见,此刻却被她解了一半的衣襟遮着,只露出一点白。
姜雨薇忽然笑了,指尖蘸着药膏抹在伤口上,凉丝丝的薄荷味混着药香漫开:“不疼,你配的药,比小时候我妈给我涂的红药水好多了。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半块褐色的药饼,“今天在流民窟遇见个自称‘圣女’的姑娘,给了我这个,说能治跌打损伤。你看,上面还印着曼陀罗花的纹呢。”
萧景珩的脸色骤然沉下来。他接过药饼放在鼻端闻了闻,除了草药香,竟还混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毒性:“别碰这东西,上次阿霜说过,神女教余孽还在西北晃荡,她们的药……”他忽然看见她小臂上的药膏己敷好,青衫领口却还敞着,露出锁骨处那道淡红的旧痕,忽然伸手替她扣上盘扣,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好好的大夫,学什么圣女抛头露面,你又不会打架。”
姜雨薇挑眉,指尖戳了戳他腰间的剑鞘:“谁说不会?上次马匪劫药摊,我抄起药杵砸那人后脑勺,你忘了?再说了,圣女就非得会打架吗?我能熬药救人,能摆摊经商,能教虎娃们认药草,这世道……”她忽然顿住,看着窗外被风沙吹得摇晃的灯笼,想起今早那个自称圣女的姑娘——衣裳破旧,却把随身的药饼分给每个流民,手上磨出的茧子比她的还厚,“其实她也不容易,听说是跟着流民队伍从东边逃来的,一路靠摸爬滚打攒下这些药饼,虽说方子有些糙,却都是拿命换的经验。”
萧景珩沉默了。他想起半月前在黑市听见的传闻:西北近年冒出好些“圣女”“仙师”,有的靠卖假药敛财,有的真的带着流民挖草药、搭粥棚。眼前这姑娘手里的药饼,或许掺着粗劣的杂质,却藏着乱世里最朴素的善意——就像姜雨薇总把贵价的人参掰成小块,混在平价的药包里卖给穷人,说“救人不分高低,能暖人心就行”。
“你啊,就是太心软。”他忽然起身,从墙上取下药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分好的药包,蓝纸包是风寒药,黄纸包是金疮药,最角落还有个红布包,装着她给孩子们备的薄荷糖,“经商也好,救人也罢,总得先顾好自己。你看这金疮药,”他拈起一撮药粉放在她掌心,“龙骨、血竭、乳香、没药,缺了哪味都不成。你啊,就像这药方里的‘使药’,没了你,这西北的药摊和书院,都缺了股子暖劲。”
姜雨薇望着掌心的药粉,忽然想起初到古代摆摊那天,萧景珩穿着月白长衫站在槐树下,腰牌上的玄铁纹映着阳光,却递给他一个绣着药草的布囊:“里面是我抄的西北常见药谱,你摆摊时带着,省得认不出沙枣花和枸杞叶。”那时她以为他只是个爱管闲事的书生,却不知这半年来,他的墨卷里藏着她的药笺,她的药箱里压着他手抄的《治安策》,两人竟在这乱世里,把“经商”“读书”“救人”揉成了团,像这金疮药粉般,混着彼此的气息,凝成了块。
窗外忽然传来学童的笑闹声——是虎娃带着小满从流民窟回来,手里举着朵干枯的沙枣花,说要送给姜姐姐当“治嗓子的花”。姜雨薇赶紧起身整理衣襟,却被萧景珩一把按住肩膀:“别急,伤口没敷好。”他忽然低头,指尖替她拂去发间的药粉,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其实你说得对,这乱世里的‘圣女’从来不止一个——有人靠拳头护着流民,有人靠药香暖着人心,有人靠墨香教着孩子。你啊,不用跟别人比,做好你自己的‘药摊圣女’就行。”
姜雨薇忽然笑了,从袖中掏出块糖纸——是今早给小满的薄荷糖纸,背面她刚画了新的药图,旁边写着“萧郎君秘制金疮药,龙骨三钱需煅透,薄荷半钱添温柔”。她把糖纸塞进他手里,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子——那是握剑磨出的,却也是替她搬药箱、抄药笺磨出的,“那你呢?既是书院先生,又是护摊剑客,算不算这西北的‘双面郎君’?”
萧景珩看着掌心的糖纸,忽然笑出声。夜风掀起窗棂,带着远处粥棚的炊烟涌进来,混着药箱里的艾草香、墨卷上的松烟香,还有她身上淡淡的薄荷味——这乱世的风沙再烈,此刻却在这方小屋里,凝成了最温暖的烟火气。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后巷,她挥着药杵冲上去时,青衫下摆扬起的模样——不像什么“圣女”,却像团烧不熄的火,带着药香与笑,把这世道的凉,一点点煨成了暖。
“别管什么圣女不圣女,”他忽然替她系好腰间的药囊,剑穗上的艾草晃了晃,扫过她的手背,“你只要记得,你的手别抖——不是因为怕疼,是因为这双手啊,还要熬无数副药,画无数张药笺,还要……”他忽然顿住,耳尖微微发红,转而低头整理药箱,声音轻得像落在糖纸上的墨点,“还要教我认全你说的‘现代药理’,别总说我古代的药‘好是好,就是没说明书’。”
姜雨薇看着他耳尖的红,忽然想起现代看的那些古装剧——里面的“圣女”总是高高在上,可眼前的乱世里,真正的“圣女”或许只是个会为流民掉眼泪、会把金疮药分给对手、会在墨卷里藏药香的普通姑娘。就像她此刻看着自己小臂上的药膏,薄荷的凉混着药粉的暖,就像萧景珩刚才替她扣盘扣时的温度——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神迹”,却实实在在,暖进了骨头里。
窗外的灯笼忽然亮了些,照亮了墙上的《西北药笺》。姜雨薇忽然发现,在“金疮药”那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笔迹是萧景珩的:“药可止血,亦可治心;心若不慌,手便不抖。”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药摊,摊前站着个穿青衫的身影,手里举着个药杵,旁边是个穿长衫的人,正往她手里塞金疮药粉——像极了刚才在后巷的场景,却多了抹暖黄的光,把风沙里的狼狈,都酿成了药香里的安稳。
夜风裹着沙砾打在窗纸上,却打不碎屋里的温暖。姜雨薇看着萧景珩低头整理药箱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乱世纵然有无数个“圣女”,可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名号,而是眼前这个会嫌她手笨、会替她敷药、会在墨卷里藏心事的人——就像她的金疮药离不开龙骨,他的墨卷离不开药笺,这乱世里的他们,早己成了彼此的“药引”,在风沙里熬出了独属于他们的、不完美却温暖的“药方”。
申时初刻,当虎娃推开房门时,看见的是姜姐姐正把新晒的薄荷挂在窗棂上,萧郎君靠在旁边的书架上,手里捏着张糖纸,耳尖还红着。药箱里的金疮药粉散着清香,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在暮色里织成张温柔的网——网住了乱世的伤,也网住了两个彼此懂得的人,就像药笺上的字与画,墨与色,终究在时光里,晕成了最动人的共生。
而那些关于“圣女”的争论,此刻都被风吹散在西北的夜色里。姜雨薇摸着小臂上的药膏,忽然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全能”的人,就像没有包治百病的药。她会经商,会熬药,却未必能像真正的武者般打架;萧景珩会读书,会护人,却未必懂现代的药理。可那又如何?他们在这乱世里,用各自的“能”与“不能”,拼成了比“全能”更珍贵的东西——是彼此支撑的肩膀,是药摊与书院的灯火,是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就像此刻,当萧景珩忽然伸手替她拂去灯花时,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掌心,两人同时一愣,又同时笑出声。灯花落在药笺上,却没烧着半分——就像这乱世的苦,终究敌不过他们掌心相触时的那点暖,敌不过药香与墨香里,慢慢生长的、属于他们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