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裹着细沙扑在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姜雨薇趴在案头,指尖捏着枚晒干的山楂片,对着窗棂漏下的光晃了晃——这是去年秋日她在自家菜园晒的,此刻含在嘴里酸甜生津,倒比镇上铺子卖的蜜饯更合心意。案上摊开的羊皮纸上,歪歪扭扭画着几个陶罐,罐口飘着水汽,旁边标着“苹果蜜茶”“葡萄冰酿”“山楂酸露”,都是她这几日闷在屋里琢磨的。
“西北人爱喝粗茶,可这风沙一吹,嗓子眼里总像堵了把沙子。”她咬着笔杆喃喃自语,指尖在“水果茶”三个字上画了个圈,忽然想起前日在市集看见的场景——几个商队汉子蹲在茶摊前,捧着粗瓷碗灌热茶,喉结滚动时眉头首皱,显然是嫌茶味太涩。若能把新鲜水果煮成茶汤,酸甜解腻又润喉,说不定能讨个巧。
正想得入神,忽听得窗外传来低低的咳嗽声。那咳嗽声闷在喉咙里,像是极力忍着,却又带着几分沙哑——是萧景珩。姜雨薇立刻放下笔,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见那人站在廊下,青衫领口微微敞开,指尖抵着唇畔,耳尖被风吹得发红。
“又在账房熬了整夜?”她快步走过去,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比平日凉了些,掌心却因握了整日的算盘,磨出淡淡的薄茧。目光扫过他案几上未合的账本,见页眉处用朱笔标着“西北商道粮价”,字迹比平日潦草几分,显然是急着赶工。
萧景珩看着她指尖捏着的山楂片,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她硬塞了一把晒干的果干在他袖里,说“算账时含一片,脑子清楚”。此刻喉间发紧,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果香——像是混了新鲜桃肉和晒干的茉莉,比账房里的墨香更让人安神。“不妨事,不过是些旧疾。”他别过脸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微蹙的眉,却不料咳嗽忽然涌上来,只得背过身去,指尖攥紧了青衫下摆。
姜雨薇看着他发颤的肩膀,心底泛起一丝心疼。她忽然想起前日在厨房看见的场景:阿棠正对着新收的葡萄发愁,说“西北日照足,葡萄甜得发腻,可放不了两日就坏”。眼下萧景珩喉痛,正该喝些润喉的果茶,何况……她指尖着羊皮纸上的“水果茶”,忽然有了主意。
“我新琢磨了个方子,能治喉痛。”她忽然拽住他的袖子,往自己的小厨房走去,“不过得劳烦萧公子当个试喝的——先说好,难喝了不许皱眉头。”
萧景珩任由她拉着走,指尖触到她袖口的刺绣——是串歪歪扭扭的葡萄,针脚比去年给她绣荷包时还乱,显然是新学的。厨房里飘着淡淡的果香,案上摆着洗净的苹果、切开的葡萄,还有晒干的玫瑰花瓣。他看着她踮脚去够架上的陶罐,发梢扫过他手背,忽然想起她说过“西北风沙大,得找个由头赚些软和钱”,此刻见她在灶台前忙忙碌碌,鼻尖沾着一点面粉,倒比在宴席上端庄的模样更让他心动。
“看好了,这叫‘玫瑰葡萄露’。”姜雨薇将剥好的葡萄果肉放进陶罐,加了勺蜂蜜和晒干的玫瑰花瓣,又兑了温温的井水,“葡萄润喉,玫瑰安神,再加点蜂蜜——你尝尝。”说着便盛了一小碗,吹了吹递过去,指尖还沾着葡萄汁,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粉。
萧景珩接过碗,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碗里的汤汁呈浅紫色,漂着几片玫瑰花瓣,果香混着花香扑面而来,喉间的痒意竟先消了几分。他低头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尾调带着玫瑰的清苦,却被蜂蜜的甜裹着,落进喉间时润得发暖。
“如何?”姜雨薇盯着他的表情,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角,“若是太甜了,下次少加些蜜;若是太淡了……”
“很好。”萧景珩忽然打断她的话,指尖着碗沿,“比账房的凉茶好喝十倍。”他抬头看她,见她眼底闪过欣喜,忽然想起她曾说“想在西北卖水果茶,让过往商队喝个痛快”,那时她眼里亮闪闪的,像缀着漫天星子。
正说着,忽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阿棠抱着一筐新鲜的杏子进来。“姑娘,庄子西头的果树开了新枝,可这打理果树的法子……”她忽然看见坐在桌前的萧景珩,手里的筐子晃了晃,“萧、萧公子也在?”
姜雨薇看着阿棠局促的模样,忽然想起前日和萧景珩商量的事——她想专心种水果,可庄子里的耕地和果树分属不同庄子,打理起来费时费力,而阿棠的哥哥阿木擅长耕作,若是能让他来料理……“阿棠,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她拉着阿棠坐下,指尖敲了敲案上的种植图,“西头那块坡地,我想全种上果树,可耕地的法子得找个熟手——你家阿木哥不是擅长侍弄庄稼吗?不如请他来当个管事,专门照料这些果树和菜地。”
萧景珩闻言,目光从案上的种植图移到姜雨薇脸上。她指尖划过图上标着“果园”的区域,眼里带着几分雀跃,显然是筹谋己久。他忽然想起她曾说“不想被深宅大院困住,想做点自己的事”,此刻见她为了水果茶的生意琢磨种植、调配方子,连眉梢都带着生气,心底便软得一塌糊涂——比起那些官家夫人的应酬,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像棵扎根泥土的树,随性生活,自在生长。
“这事我明日便让人去办。”他忽然开口,指尖替她拂开落在案上的葡萄叶,“不过种果树得注意水肥,西北干旱,得在地里埋些陶管引水——去年我在商道见过有人这么做,回头让人画了图给你。”
姜雨薇抬头看他,见他说得认真,连眼里都带着几分专注。她忽然想起他算账时的模样,算盘珠子在指尖翻飞,账本上的数字工整得像刻出来的,此刻说起种地的法子,却同样头头是道——原来他早己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连西北种地的难处都默默替她想过了。
那日午后,厨房里飘着淡淡的果香,三个人围着案头商量种植和茶方,窗外的风沙依旧呼呼地吹,却吹不进这方飘着甜香的小天地。姜雨薇看着萧景珩低头替她在种植图上标引水渠,指尖握着毛笔,却时不时被她递来的山楂片打断——他嘴上说“甜食坏牙”,却总在她转身时,偷偷把山楂片塞进嘴里,耳尖红得比山楂果肉还艳。
暮色漫进窗户时,姜雨薇忽然想起今日在市集看见的场景:有个卖糖画的老头,用融化的糖稀在石板上画了只展翅的凤凰,旁边围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孩子。她忽然觉得,如今的日子便像那糖画般,带着甜丝丝的暖,又带着随心所欲的自在——她不必端坐在宴席上陪笑,只管琢磨着如何让水果茶更香甜;萧景珩不必总板着面孔算账,偶尔也能在厨房里沾一手果香,喉痛时有人递上一碗温热的果茶。
“明日去市集,得买些新的陶罐。”她忽然开口,指尖点了点萧景珩画好的引水渠图,“还要买些竹片,给果树搭个凉棚——西北的日头毒,别晒坏了果子。”
“嗯,我陪你去。”萧景珩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画了个小圈,圈住图上标着“她的果园”的角落,“顺便看看商队的落脚处,把茶摊的位置定下来——你说的对,西北风沙大,过往的人总要喝口润喉的。”
姜雨薇看着他笔下的小圈,忽然觉得心底某个角落被轻轻填满。窗外的风掀起门帘,送来一缕新鲜的果香——是案上的杏子熟了,金黄的果皮上凝着细细的水珠,像极了此刻萧景珩眸中映着的光。原来有些惦记不必说透,就像他替她琢磨引水渠的法子,她记着他喉痛时该喝甜润的果茶,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在意,比任何言语都更温热。
夜深时,萧景珩回到账房,袖中还揣着姜雨薇硬塞的山楂片。案头的油灯跳动着,他翻开新的账本,却在扉页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陶罐,罐口飘着热气,旁边写着“玫瑰葡萄露——雨薇方”。喉间忽然又泛起那酸甜的滋味,他指尖着账本上的字迹,忽然低笑一声——比起算清商道上的粮价,算清自己对她的心思,倒成了这世上最难的账。
而隔了几条巷子的小厨房里,姜雨薇正对着陶罐调配新的茶方。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案上摆着刚摘的杏子,旁边是萧景珩画的引水渠图。她忽然想起今日他喝果茶时,喉结滚动的模样——那喉结上凝着一点蜂蜜的光,像颗落在心尖上的星子,让这西北的风沙,都成了绕着果香打转的温柔。
原来有些机会,从来不是刻意抓住的。就像她想卖水果茶的念头,撞上他喉痛时的一杯甜露;就像她想种果树的心思,遇上他早己备好的耕作法子。那些藏在“想让你省心”“想让你舒服”里的心意,在西北的风沙里慢慢发芽,终将长成遮风挡雨的树,让这方土地,从此飘满甜润的果香——而这果香里,藏着的是比生意更暖的,人间烟火里的相惜相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