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巅之上,云鼎大厦顶层宴会厅。
巨大的穹顶水晶吊灯倾泻下瀑布般的光华,将空气都染成流动的金色。昂贵的香槟塔折射着迷离的光晕,侍者托着银盘穿梭于珠光宝气之间,盘中的鱼子酱黑亮如深渊之眼,松露散发着泥土与奢靡交织的复杂气息。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厚、高级香水的甜腻,以及一种名为“权势”的无形威压。
庆功宴。庆祝陈家太子爷陈子轩的“新生”,庆祝一场用血肉铸就的“生命奇迹”。
陈子轩无疑是今晚的焦点。他穿着私人订制的白色礼服,胸口位置巧妙地用一枚造型别致的云鼎图腾胸针遮挡着纱布边缘。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掠夺者重获力量的得意。他端着水晶杯,在狐朋狗友的簇拥下,笑声略显沙哑却异常响亮,正唾沫横飞地描述着“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传奇经历”,刻意强调着“命不该绝”和“贵人相助”。
“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我爹妈那脸色…嘿,阎王爷?也得看我们陈家给不给面子!”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指尖几乎戳到旁边一个女伴脸上,引得一阵娇嗔的附和。每一次大笑,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胸腔内那颗强健搏动的心脏,带来一种陌生又令人迷醉的力量感,却也伴随着一丝细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悸动。他下意识地虚按了一下胸口,感受着那强劲的律动,嘴角的弧度更加放肆。
柳如烟则像一只精心梳理过羽毛的孔雀,游刃有余地周旋在真正的权贵之间。一身墨绿色天鹅绒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颈间价值连城的翡翠项链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与她鬓角的银丝交相辉映,更添岁月沉淀的“雍容”与“慈悲”。她端着酒杯,与一位主管医疗卫生系统的副部级官员低声交谈,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谦逊,话语间不着痕迹地将“云鼎慈善基金会”的“社会责任感”和“医学贡献”推到台前。
“多亏了像您这样心系民生的领导,还有那些默默无闻、却心怀大爱的捐赠者…生命的传递,才显得如此神圣而温暖。”她声音轻柔,眼神真挚,仿佛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那位官员含笑点头,眼中满是欣赏。
陈鸿儒站在稍远处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喧嚣的宴会厅。窗外是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的璀璨夜景,勾勒出他庞大的商业版图。他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壁轻轻碰撞。他脸上是惯常的、深不可测的平静,只有偶尔扫过儿子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这满意的底色,是冰冷的掌控。然而,这份掌控一切的笃定,在贴身助理“隼”悄无声息地靠近、附耳低语几句后,瞬间凝固了。
“陈董,刚收到‘蜂鸟’(安插在警方内部的眼线)的紧急密报。城西…那个‘旧仓库’…出事了。”隼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紧绷,“现场…非常诡异。整个建筑连同里面所有的…‘东西’,完全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片巨大的、散发怪味的黑色灰烬。外围有十几个幸存者,精神受创严重,己被警方秘密控制隔离。现场初步勘察…没有任何爆炸或火灾的物理痕迹,像是…被什么力量凭空抹除。”
陈鸿儒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森白。冰冷的酒液几乎要泼洒出来。城西“旧仓库”——那是他们规模最大、运转最久的“零件库”之一!里面关押着数十名精心筛选、价值连城的“耗材”,储备着大量即将“出货”的器官!更重要的是,那里有着连接全球VIP客户的完整链条证据!
凭空消失?黑色灰烬?幸存者?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超越他认知范畴的、令人骨髓发寒的诡异!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他的脊椎窜上头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猛地转头看向宴会厅中心——柳如烟正与那位高官言笑晏晏,陈子轩还在炫耀着他的“新生”。这满堂的浮华喧嚣,瞬间变得虚假而脆弱,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
“知道了。”陈鸿儒的声音低沉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冷硬,“封锁消息。动用所有资源,查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找到那些幸存者,让他们永远闭嘴!‘蜂鸟’那边,让他盯紧警方的动向,有任何关于‘灰烬’或幸存者的报告,第一时间拦截销毁!”
“是!”隼感受到老板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心头凛然,迅速退入阴影。
陈鸿儒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他转过身,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甚至还挂上了一丝淡淡的、公式化的笑意。他走向柳如烟,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柳如烟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优雅地应对着官员,但陈鸿儒清晰地感觉到,她腰肢的肌肉瞬间绷紧了。夫妻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风暴将至。
就在这时,宴会厅穹顶那盏巨大无比的水晶吊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光芒忽明忽暗,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
宾客们诧异地抬头,嗡嗡的低语声响起。
“怎么回事?电压不稳?”
“这么高级的场所也会出这种问题?”
负责现场的技术人员脸色一变,迅速冲向控制室。然而,未等他们跑到门口——
“滋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电流噪音,如同利刃划破丝绸,瞬间撕裂了宴会厅内所有的音乐和谈笑声!紧接着,环绕宴会厅一周、用于播放暖场视频和公司宣传片的巨大高清屏幕墙,以及悬挂在中央的几块主屏幕,在同一时间,齐齐熄灭!
黑暗,突兀地降临了一瞬。
下一秒!
所有屏幕骤然亮起!然而,播放的却不再是云鼎集团辉煌的成就或是温馨的慈善画面。
屏幕上,是令人窒息的、摇晃的、带着夜视仪特有绿光的地狱景象!
废弃疗养院那布满霉斑、剥落墙皮的肮脏走廊!厚重的铁门上,巴掌大的观察窗内,一张张因极度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的面孔——空洞的眼神,无声翕动的嘴唇,深陷的颧骨…如同地狱的橱窗!
画面猛地切换!惨白的无影灯下,简陋的铁架床上,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男人(李峰)被几个穿着深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帽子的“屠夫”死死按住!他仅存的手臂被强行拉开,固定!冰冷的针头粗暴地刺入他手臂干瘪的血管,贪婪地抽取着暗红色的血液!他徒劳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嘶鸣,眼中是溺水者般的极致恐惧!
“不…不要…放过我…” 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哀求,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宴会厅!
“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叫声、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一个名媛手中的香槟杯“啪”地摔碎在地,金色的液体溅湿了她昂贵的裙摆。
“天啊!这是什么?”
“拍电影吗?太可怕了!”
“这是哪里?快关掉!快关掉它!”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陈鸿儒和柳如烟的脸色在屏幕亮起的瞬间就变得惨白如纸!陈鸿儒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柳如烟身体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褪尽,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瞬间的惊骇欲绝。陈子轩嚣张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惊恐地看着屏幕,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脏正疯狂地擂动,仿佛要挣脱胸腔!
技术总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控制室,对着操作台疯狂地按动按钮、拔插线路,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关不掉!所有系统被锁死了!物理切断电源也没用!这…这不可能!”他对着对讲机绝望地嘶吼。
屏幕上的画面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是“处理间”内部!巨大的工业焚化炉炉膛口,暗红色的火焰如同恶魔的舌头般翻滚、舔舐!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守卫,正用冰冷的铁钩,粗暴地拖拽着一具瘦小的、明显属于孩童的、己经失去生机的躯体(编号X-099),将其如同垃圾般投入那吞噬一切的烈焰之中!小小的身体在高温中瞬间蜷缩、焦黑、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声!
“编号X-099,骨髓供体,抽髓完毕,‘耗材’生命体征消失,己执行最终处理。炉温:850度。完毕。” 一个守卫麻木的声音透过画面传来,如同地狱使者的宣告。
“不——!!!”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划破宴会厅的死寂!是之前被柳如烟“亲切关怀”过的福利院院长!她认出了那具小小的躯体!她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着,指着屏幕,语无伦次:“小小…是陈小小!她…她不是自愿捐赠…她是被…被活活抽干的!恶魔!你们是恶魔!”
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炸药桶!之前被“生命奇迹”感动的记者们脸色煞白,职业本能让他们疯狂地举起相机对准屏幕,但双手却在剧烈颤抖!那位与柳如烟交谈的副部级官员,脸上的笑容早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和铁青的怒意,他猛地看向柳如烟和陈鸿儒,眼神锐利如刀!
而屏幕上,最血腥、最核心的罪证,如同审判的终章,轰然降临!
特写!冰冷的手术刀,带着无情的寒光,精准而残酷地划开一具剧烈起伏的、属于健壮男性(叶铮)的赤裸胸膛!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叶铮涣散的瞳孔在剧痛中猛地瞪大,视野里只有无影灯刺眼的白光和晃动的人影。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束缚物堵死的绝望嘶吼,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挣扎,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
“心脏完整,活性极佳。” 主刀医生冰冷无波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评价一件货物。那双戴着沾满鲜血手套的手,熟练而精准地探入温热敞开的胸腔,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颗还在微弱抽搐着的、鲜红强健的心脏!它被迅速放入盛满冰屑的容器,盖上盖子。
画面再次切换!同一时间,惨白灯光下的另一间实验室。一根粗大的穿刺针,带着令人牙酸的寒意,精准而冷酷地刺破了一个蜷缩在冰冷金属台上的瘦小女孩(陈小小)后腰的皮肤,穿透了骨骼!女孩小小的身体在强力麻醉下只余下无法控制的细微抽搐,大大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根褪色的红头绳,从她松开的小手中滑落,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麻醉生效。目标,腰椎骨髓,活体抽取,最大量。” 林薇那刻意放得甜腻、此刻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响起。
最后,画面定格!
左边屏幕:叶铮那颗被放入冰盒、仍在微弱抽搐的强健心脏特写。
右边屏幕:陈小小空洞无神的双眼特写,旁边是那根飘落的红头绳。
中间最大的主屏幕:云鼎医疗中心天穹特护手术室内,那颗被植入陈子轩胸腔的心脏,在电击下猛地、有力地跳动起来的瞬间画面!旁边,是那管承载着陈小小全部生命精华的骨髓液,正缓缓注入陈子轩的静脉!
三幅画面,如同最残酷的对比,将掠夺者与被掠夺者、新生与消亡、极致的虚伪与最赤裸的罪恶,血淋淋地并置在所有宾客眼前!
“呕——!”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视觉和心灵的巨大冲击,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连锁反应般,呕吐声、崩溃的哭喊声、愤怒的咒骂声响成一片!奢华的宴会厅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的翻版!
“骗子!杀人犯!”
“用活人的命换他儿子的命!禽兽不如!”
“报警!快报警啊!”
陈鸿儒浑身僵硬,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一丝被当众扒皮的惊恐。柳如烟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彻底碎裂,她捂着嘴,身体摇摇欲坠,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完了!一切都完了!精心编织的慈善帝国、完美的面具、即将到手的“年度典范”…在这赤裸裸的罪恶首播面前,轰然倒塌!
而陈子轩,这位“新生”的主角,此刻正经历着比地狱更可怕的折磨!
就在叶铮那颗心脏被活生生剜出的画面出现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猛地从他胸腔内部炸开!比任何术后疼痛都要剧烈百倍!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噗通”一声从高脚凳上栽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
“呃啊——!好痛!心脏…心脏要炸了!”他在地上疯狂地翻滚,礼服被撕扯开,精心包扎的纱布被抓烂,露出下面狰狞的缝合伤口!他感觉那颗强健的心脏在胸腔内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搏动、撞击!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叶铮临死前对小石头无法兑现承诺的滔天憾恨、被活体肢解的无边痛苦和被背叛的愤怒!这股强烈的怨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他的灵魂!
“轩儿!”柳如烟尖叫着扑过去,却被陈子轩痛苦挣扎的身体撞开。
“救我!妈!爸!救我啊!有东西…有东西在我身体里烧!它在恨我!它在撕扯我!”陈子轩涕泪横流,脸上混合着极致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扭动、抓挠,指甲在胸口的皮肉上划出道道血痕!那缝合线崩裂开,暗红色的血珠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他感觉自己的骨髓深处也传来一种被强行抽离的、源自灵魂的虚弱和冰冷剧痛——那是陈小小的绝望悲鸣!
满堂宾客惊恐地看着这如同恶鬼附身般的一幕,看着地上翻滚哀嚎的陈子轩,看着屏幕里那颗还在抽搐的心脏和被穿透骨骼的幼小身躯,看着面无人色的陈氏夫妇…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每一个人。
奢华的宴会厅,彻底沦为孽种挣扎的祭坛,虚伪被彻底撕碎的修罗场。水晶吊灯冰冷的光华下,只有罪恶在痛苦呻吟。而这一切,都被那些颤抖着、却依旧顽强对准现场的摄像机镜头,忠实地记录了下来,即将传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苏晚的身影,如同融入光与影的墨痕,悄然立于宴会厅最高处的阴影穹顶之下。判官笔在她手中,朱砂一点红芒,如同审判之眼,冰冷地注视着下方这片由血肉和谎言堆砌的繁华废墟。业火的引信,己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