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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虚伪救赎

黎明前的荒野,死寂如坟。苏晚站在那片巨大的、散发着奇异温热与冷冽灰烬气息的焦土边缘。墨色的业火己经彻底熄灭,只留下大地上一块无法愈合的漆黑伤疤,以及边缘那群瑟缩的身影——从地狱零件库中救出的幸存者。

他们像一群被暴风雨蹂躏过的雏鸟,茫然地站在灰烬与荒草的交界处。身体被【净尘】之光抚平了伤痛,但灵魂的裂痕却深不见底。衣衫褴褛,面颊凹陷,眼神空洞或充满惊悸。那个用生锈钉子在水泥地上刻下“想回家”的女孩林小雨蜷缩在李峰身边,小手死死攥着对方仅存手臂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李峰眼神呆滞地望着那片吞噬了无数同伴的黑色焦土,嘴唇无声地翕动,口水顺着干裂的嘴角流下。另一个稍年长的女人,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淤青,紧紧抱着自己,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仿佛还置身于冰冷的手术刀下。

风声呜咽,卷起细微的黑色尘埃,如同无数未能安息的魂灵在低泣。

苏晚的目光扫过他们。判官笔在她袖中低鸣,那嗡鸣不再狂暴,而是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悲悯与安抚。她抬起手,指尖萦绕着温润的墨色光华,轻轻点向虚空。

【净尘】的余晖再次流淌而出,柔和地笼罩住这群惊魂未定的灵魂。它无法抹去记忆的伤痕,却能强行抚平那沸腾的恐惧与绝望,如同给滚烫的烙铁覆上冰凉的泉水,带来一丝喘息之机。颤抖稍稍平息,空洞的眼神里注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茫然生机。

“跟着光。” 苏晚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穿透荒野的寂静。

墨色的光华在她指尖凝聚,化作一条流淌的光带,如同黑暗中的引路灯塔,温柔地延伸向远方。幸存者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本能地、跌跌撞撞地跟随着那条光带,步履蹒跚地离开这片承载着无尽噩梦的焦土。苏晚的身影如同守护的幽灵,无声地行走在队伍的最后。判官笔的力量在她周身流转,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可能的窥探与追踪。

光带的尽头,是荒野边缘一处废弃多年的小型气象观测站。苏晚指尖轻点,锈蚀的门锁无声崩解。门内空间不大,布满灰尘和蛛网,但墙壁厚实,足以暂时遮蔽风雨。墨色光华再次流淌,如同无形的清洁工,瞬间拂去尘埃,在地面铺开一层温润的光晕,隔绝了地底的寒气。

“在这里,等待。” 苏晚的声音在空荡的观测站内回荡,“无人能寻到此处。静候天明。”

幸存者们瑟缩着涌入这狭小却安全的空间,如同受惊的羊群挤入最后的围栏。李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眼神依旧空洞。林小雨挨着他坐下,把头埋进膝盖,身体还在细微地发抖。年长的女人蜷缩在角落,警惕地打量着西周,仿佛每一个阴影里都藏着穿着白大褂的魔鬼。

苏晚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判官笔的嗡鸣提醒着她,这里的安宁只是风暴眼中心的短暂平静。更大的风暴,正在城市中心那座灯火通明的堡垒里酝酿。她留下最后一道稳固空间的墨色印记,身影如同融入墙壁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观测站的门,在她消失后,悄然闭合,仿佛从未开启过。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曦艰难地穿透云层,云鼎医疗中心“天穹”特护区却亮如白昼,气氛与昨日的死寂压抑截然不同,充斥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狂热的喧腾。

陈子轩的病房己被改造成临时的新闻发布会场。昂贵的无菌隔帘被收起,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晨光中苏醒。病房内挤满了长枪短炮的记者,闪光灯此起彼伏,如同密集的星辰。空气里昂贵的香氛被消毒水的味道中和,混合着一种名为“生命奇迹”的亢奋气息。

陈子轩靠坐在宽大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曾经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燃起了两簇病态的、亢奋的火焰。他穿着真丝病号服,胸口的位置被精心处理的纱布覆盖。他贪婪地享受着镜头,不时抬手虚按一下胸口,感受着胸腔内那颗不属于他的心脏强健有力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掠夺而来的生命力,也带着叶铮临死前对小石头无法兑现承诺的滔天憾恨。这力量让他迷醉,也让他心底深处滋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异物入侵的阴冷悸动。

陈鸿儒站在儿子床边,高大挺拔,昂贵的西装一丝不苟。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个父亲看到爱子重生的欣慰与疲惫,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掌控全局的冰冷。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陈子轩的肩头,指尖却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警告——保持微笑,扮演好你的角色。

真正的焦点,是柳如烟。

她站在聚光灯的中心,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勾勒出依旧窈窕的身姿。鬓角的银丝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非但不显老态,反而增添了几分岁月沉淀的从容与悲悯。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激动和感恩而微微泛红的晕,眼眶微红,似乎刚刚流过喜悦的泪水。她的姿态优雅而脆弱,如同一株经历过暴风雨洗礼却依旧挺立的幽兰。

“各位媒体朋友,”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递出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精心练习过的、最能引发共情的悲情腔调,“感谢大家在这个清晨,共同见证一个生命的奇迹,一个母亲…最深切的感恩!”

闪光灯疯狂闪烁,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过去的七十二小时,是我生命中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她微微侧身,充满怜爱地看向陈子轩,一滴晶莹的泪恰到好处地滑落,在镜头特写下折射出圣洁的光,“我的轩儿,他躺在那里,生命如同风中残烛……我们,几乎就要失去他了……”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快门声和录音笔运转的细微嗡鸣。记者们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个“慈善天使”的悲情独白。

“是爱!是无数善心人士的祈祷!是医学的奇迹!”柳如烟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与感激,她双手合十,仿佛在向冥冥中的力量致谢,“更是两位无私的、伟大的天使!是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做出了最崇高的选择,用自己生命的余晖,点燃了我儿子生的希望!”

病房门无声滑开,穿着白大褂的王主任在两名助理的陪同下,神色肃穆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覆盖着白色丝绸的托盘。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王主任走到聚光灯下,对着镜头,用一种沉痛而充满敬意的语调开口:“是的,正如柳女士所言。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与死神的赛跑。子轩少爷的心脏和骨髓特异性极高,全球数据库短期内无法匹配。就在我们几乎陷入绝境时……”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内心的“激动”,“我们收到了两份来自遥远地方的、无比珍贵的礼物。”

他轻轻掀开托盘上的丝绸。托盘里没有器官,只有两份塑封好的、打印精美的文件。文件顶端,印着醒目的红十字和“自愿无偿器官(组织)捐献确认书”字样。捐献人姓名一栏,赫然写着两个陌生的名字——显然是精心伪造的。文件下方,签名字迹“清晰有力”,还按着鲜红的指印。

“这位叶铮先生,一位可敬的退伍军人,因突发脑溢血不幸离世。他在生前就签署了这份协议,自愿捐献所有可用器官。”王主任指着第一份文件,声音带着“沉痛”的敬意,“而这位陈小小女士,一位善良的年轻女性,因车祸重伤不治。她的家人,在巨大的悲痛中,遵循她生前的意愿,捐出了她的骨髓干细胞。”

闪光灯疯狂地打在文件上,记者们伸长脖子,试图看清那些伪造的细节。没有人去质疑,也没有能力去质疑这完美无瑕的谎言。

“正是这两位素未谋面、却心怀大爱的天使,”王主任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充满了医学权威的笃定,“他们的无私馈赠,在最后关头,挽救了子轩少爷的生命!这不仅是医学技术的胜利,更是人性光辉的闪耀!是生命的接力!”

柳如烟适时地再次落泪,她走到王主任身边,对着托盘上的文件深深鞠躬,姿态虔诚而卑微:“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给了我的轩儿第二次生命…我们陈家,将永远铭记这份恩情!云鼎慈善基金会,将以这两位天使的名义,设立专项基金,帮助更多在绝望中等待希望的人!”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记者们被这精心编织的“生命奇迹”和“人性光辉”所感染,脸上写满了感动与敬佩。镜头贪婪地捕捉着柳如烟感恩的泪水,陈子轩“劫后余生”的虚弱微笑,以及那份象征着“无私大爱”的捐献确认书。镁光灯下,一切血腥与罪恶都被漂白,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金光。

就在病房内上演着虚伪的感恩大戏时,病房外的特护观察室内,气氛却截然相反。

厚重的隔音玻璃隔绝了外面的喧闹。陈鸿儒的私人助理,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年轻人(代号“隼”),正垂手肃立。陈鸿儒背对着观察窗,面朝墙壁,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却映不出他脸上丝毫暖意。

王主任低着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刚刚在记者面前的从容荡然无存。他手中捏着一份薄薄的报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董…这是…这是需要您…和夫人签署的…最终确认文件。”王主任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将报告递上。这不是给记者看的“确认书”,而是内部流转的、记录着“耗材”叶铮和陈小小“处理完毕”、以及器官摘取“手术记录”的绝密文件。上面冰冷地记录着摘取时间、器官活性评估、以及最终的“废弃物”处理结果——“己焚化”。

陈鸿儒没有回头,也没有接报告。他只是沉默着,目光阴鸷地盯着窗外。

王主任的心沉到了谷底,冷汗顺着鬓角流下。他求助似的看向“隼”。

“隼”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染血的文件。他看也没看,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纯金打造的、印着复杂云纹的打火机。“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贪婪地舔舐上报告纸的边角。

纸张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在冰冷的观察室内弥漫开来,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那两个‘耗材’的‘捐赠’确认书,法律流程上,必须万无一失。”陈鸿儒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所有知情者,包括那个福利院的院长,那个劳务市场的线头…你知道该怎么做。一点尘埃,都不能留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柳总正在争取‘年度慈善典范’,舆论上,我不允许有半点杂音。明白吗?”

“明白!陈董!绝对…滴水不漏!”王主任如蒙大赦,又如同被毒蛇盯住,身体绷紧,连声应下,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隼”无声地点点头,眼神如鹰隼般扫过王主任,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灭口,必须彻底、干净。

观察室的门无声滑开又关上,王主任逃也似的离开,留下那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和更浓重的血腥气息。

与此同时,荒野边缘的废弃气象站内。

林小雨瑟缩在角落,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其他幸存者大多陷入了一种麻木的昏睡或呆滞。李峰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仅存的手死死抠着地面,指甲崩裂,渗出鲜血。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口中含糊不清地嘶喊着:“…别…别割!我的肾…我的…”

他的痛苦惊醒了旁边的林小雨。女孩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男人痛苦挣扎的模样,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却又害怕地缩回手。

“啊——!!!”李峰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一头撞向坚硬的墙壁!

“咚!”

沉闷的撞击声令人心胆俱裂。鲜血瞬间从他额头涌出,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挣扎着还要再撞!

“别!”林小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扑过去死死抱住李峰那条完好的手臂,瘦小的身体用尽全力拖拽着他,哭喊着:“别死!大叔别死!那些......那些坏人还在笑啊!我们不能死!我们要看着他们死!!”女孩的声音尖锐而绝望,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城市另一端,云鼎慈善基金会顶层,柳如烟奢华的办公室内。

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城市璀璨的夜景。柳如烟己经换下了发布会上的素雅旗袍,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紫色丝绒长裙,慵懒地靠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她手中端着一杯剔透的水晶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昂贵威士忌。

巨大的壁挂电视屏幕,无声地播放着病房里庆功宴的画面。陈子轩被一群狐朋狗友围着,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亢奋,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什么。陈鸿儒端着酒杯,与几位政商要员低声交谈,脸上是掌控一切的淡然。

柳如烟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她的视线,穿透了屏幕,仿佛落在那片被业火烧成焦土的荒野,落在那些如同蝼蚁般被她碾碎、如今连名字都被她盗用的“耗材”身上。

一丝混合着冷酷与巨大满足感的笑容,在她精心保养的唇角缓缓勾起。她优雅地晃动着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耗材…就该有耗材的归宿。”她对着虚空,如同对着那些早己化为灰烬的亡魂低语,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砭骨的寒意,“能成为轩儿的一部分,延续云鼎的血脉,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仰头,将杯中冰冷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快意。屏幕上,她的儿子,正享受着掠夺而来的生命,她的慈善面具,在镁光灯下熠熠生辉。

她不知道,在荒野的黑暗中,一双沉静如古井、却蕴藏着焚世业火的眼睛,正穿透时空,冰冷地注视着她,注视着她酒杯中晃动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琥珀色光泽。判官笔在苏晚袖中,发出低沉而清晰的嗡鸣,如同丧钟敲响前的最后警示。

庆贺的香槟,终将化作焚身的业火。虚伪的圣坛,必将成为埋葬罪孽的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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