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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绝望的控诉

冰冷的屏幕墙上,谢兰生前清澈带笑的照片、聂小雨嚣张的聊天记录、预谋杀意的录音片段、康宁中心可疑的资金流水……所有冰冷的证据如同拼图,一块块嵌合,勾勒出令人窒息的黑暗图景。但在苏晚绝对理性的意识里,这些只是“数据”。要让这图景拥有足以焚毁一切伪善的重量,需要最后一块,也是最沉重的一块拼图——来自深渊的绝望本身。

她的意念锁定了谢兰母亲,王桂芬的地址。一个位于城市老旧边缘的筒子楼。数据地图上,那个小小的光点,标记着一个被彻底摧毁的世界。

苏晚没有通过网络窥探。判官笔需要“见证”。需要让那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成为烙印的一部分。她离开了那个绝对隔绝的信息茧房。

没有使用任何交通工具。她的身影如同融入城市背景的阴影,以一种超越物理常识的速度穿梭于高楼与窄巷的缝隙。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廉价的暖意,照不进她兜帽下的阴影。空气里漂浮着灰尘、油烟和底层生活的浑浊气息,与她意识里的冰冷格格不入。

筒子楼灰扑扑的,墙皮剥落,楼道狭窄阴暗,堆满杂物。空气里是潮湿的霉味和劣质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声控灯大多坏了,仅有的几盏也昏黄无力。苏晚的脚步无声,像一片飘落的叶子,停在三楼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门没锁,虚掩着一条缝。里面透出更深的昏暗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死寂。

苏晚推开门。

一股混合着灰尘、药物和某种……绝望凝固了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一个老式衣柜。唯一的窗户拉着厚厚的、洗得发白的旧窗帘,只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王桂芬就坐在靠墙那张硬板床的床沿上。

苏晚见过怨念碎片里那个在法庭上扑出来嘶吼的母亲。但眼前这个人……那点属于“人”的生气,几乎被抽干了。

她瘦得脱了形,像一副骨头架子勉强撑着一层松弛发黄的皮。身上一件深色的旧棉袄,空荡荡地挂着。头发,原本可能只是夹杂着几根银丝,现在却是一片刺目的、毫无光泽的枯白,像顶着一蓬衰败的乱草。她低着头,一动不动,浑浊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手。那双手,骨节粗大变形,皮肤干裂粗糙,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此刻却像两片枯叶,无力地摊开着。

苏晚的存在没有引起她丝毫反应。她就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布满裂纹的泥塑,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己经坐了一百年。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是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拉风箱似的呼吸声。

苏晚的目光扫过房间。桌子上,放着一个蒙着灰尘的相框。照片里,谢兰穿着学士服,搂着母亲的肩膀,两人都笑得灿烂,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充满了希望。照片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廉价的塑料花盆,里面栽着一株早就枯死发黑的小植物。再旁边,是半碗冷掉的、凝着油花的清汤面。

苏晚的视线最终落在王桂芬身后的床头。那里,端正地放着一个深色的骨灰盒。盒子上方墙壁,钉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谢兰的遗照。照片上的谢兰很年轻,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正安静地“看着”这个冰冷绝望的房间和她行尸走肉般的母亲。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市声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忽然,王桂芬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苏晚冰冷的感知捕捉到了那无声的唇形:

“…兰兰…吃饭了…”

她的眼睛依旧空洞地盯着自己的手,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抚摸女儿头发的感觉。她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又无力地松开。一滴浑浊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深陷的眼窝里滚落,砸在她枯叶般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没有擦,仿佛感觉不到。

苏晚的兜帽纹丝不动。但一股比信息茧房里更刺骨的寒意,无声地弥漫开来。这不是厌恶,是纯粹的、冻结一切的冰冷。判官笔在她宽大衣袖的遮掩下,笔身的暗红纹路微微发烫。

她走上前一步,动作很轻。老旧的地板还是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

这声音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王桂芬凝固的世界。她身体剧烈地一颤,猛地抬起头!

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看到苏晚的瞬间,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芒!那不是清醒,不是愤怒,而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濒死的疯狂!

“兰兰?!”她嘶哑地喊出声,声音像砂纸摩擦,“是你吗兰兰?!你回来了?!妈就知道!妈就知道你不会丢下妈!” 她挣扎着要从床沿站起来,枯瘦的手胡乱向前抓挠,身体却因为虚弱和激动而摇摇欲坠。

苏晚站在原地,没有动。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王桂芬伸出的手抓了个空。她趔趄了一下,浑浊眼中的光芒像被风吹灭的烛火,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更深的空洞和绝望。她看清了,眼前只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看不清脸的陌生人,不是她的兰兰。

“不是…不是兰兰…” 她喃喃着,身体软软地瘫坐回床沿,头深深地垂下去,枯白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脸。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我的兰兰…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呜咽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比嚎啕大哭更令人窒息。

苏晚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她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地收集着属于谢兰的痕迹:

衣柜半开着,里面有几件洗得发白的年轻女孩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旁边却塞着王桂芬破旧的衣物。

墙角堆着几个纸箱,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兰兰的书”、“兰兰的笔记”。

桌子的抽屉没有关严,露出里面几张泛黄的奖状一角:“三好学生”、“物理竞赛一等奖”。

窗台上,放着一个空的小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根早己干枯褪色的野花梗子——也许是从谢兰记忆里那条开满野花的小路上采回来的。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年轻女孩的干净皂角味,被浓重的绝望气息死死压住。

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控诉着那个被暴力终结的、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苏晚的意念在王桂芬身上停留。这个被彻底摧毁的女人,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她的白发,她凹陷的眼窝,她枯槁的身体,她身上那件沾着油渍和泪痕的旧棉袄,她对着骨灰盒无声的呓语……都在无声地尖叫着:看看!看看你们那该死的“精神鉴定”保护了什么!看看你们毁掉的是什么!

苏晚走到那张旧木桌前,拿起蒙尘的相框。照片上谢兰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的动作终于让王桂芬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了一丝麻木的清醒。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茫然地看着苏晚,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警惕和死灰般的绝望。“你…你是谁?”

“一个想了解谢兰的人。” 苏晚的声音透过兜帽传出,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像块铁。

“了解?” 王桂芬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燃起一小簇痛苦的火苗,“了解什么?!了解我女儿是怎么被那个贱人用冰锥活活捅死的?!了解她死的时候有多疼?!了解那个杀人犯现在怎么在‘医院’里享福?!”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床沿,指节泛白,“了解我这个当妈的…是怎么…怎么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却连她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浑浊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冲刷着她沟壑纵横的脸颊。“兰兰…我的兰兰…她才二十六岁啊!她那么乖…那么懂事…读书读到博士…就要去那个什么桥…剑桥了!她那天早上出门…还跟我说,妈,晚上想吃你做的红烧肉…” 她的声音哽住,变成破碎的呜咽,“她…她连最后一口热饭都没吃上…就…就躺在那条冷冰冰的巷子里…流光了血…”

王桂芬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墙上谢兰的遗照,又猛地转向苏晚,那眼神里是倾尽三江五海也无法洗刷的恨意和绝望:“那个聂小雨!她就是装的!她没病!她清醒得很!她杀我女儿的时候…眼睛亮得吓人!她在笑!她在笑啊!”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枯瘦的身体向前倾着,对着苏晚,也像是对着这吃人的世界,发出那声在法庭上未能撼动铁幕、却早己刻入苏晚意识烙印的泣血控诉:

“判她死刑!还我兰兰!!”

声音嘶哑凄厉,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带着一个母亲被碾碎的灵魂里最后的力量。喊完这句,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下去,伏在冰冷的床板上,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

苏晚站在那里,兜帽下的阴影纹丝不动。只有握着相框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瞬。冰冷的木框边缘硌着指骨。

房间里只剩下王桂芬压抑到令人心碎的哭声和沉重的喘息。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暗沉了一些。王桂芬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续的抽噎。她挣扎着坐起来,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她看着苏晚,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你…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 苏晚的声音依旧冰冷,“所有法庭没听,或者听了也不信的。”

王桂芬枯瘦的身体抖了一下。她沉默了很久,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然后,她佝偻着背,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枯枝般的手颤抖着伸向床底深处摸索。

床底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掏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用旧报纸层层包裹、沾满灰尘的小包裹。她的手抖得厉害,费了好大劲才把报纸一层层剥开。

里面是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普通的透明塑料档案袋。袋子边缘磨损得厉害,看得出被过无数次。

王桂芬把档案袋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抱着女儿冰冷的身体。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袋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这个…兰兰出事前几天…偷偷给我的。她说…妈,你收好。万一…万一我有什么事…这个…可能有用。” 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滴在档案袋上,“她…她那时就感觉不对了…那个贱人…像条毒蛇一样缠着她…”

她颤抖着,极其珍重地,把档案袋递向苏晚。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里面…有那个贱人…发疯一样骂兰兰、威胁兰兰的信…塞到我家门缝里的…”

“还有…兰兰被打伤那次…偷偷用手机拍下的…那个贱人胳膊上的抓痕…她说是猫抓的…放屁!就是兰兰挣扎时抓的!”

“还有…兰兰去找学校保卫处、找街道派出所…他们写的…不受理的记录单子复印件…”

“还有…她最后一次报警后…那个警察…私下里跟她说…‘聂家背景硬,小姑娘你忍忍,换个地方住吧’…兰兰录下来了…她怕…”

王桂芬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气音:“这些…这些我都给过警察…给过法官…他们…他们说…精神病人发病期间的行为…不能作为证据…说录音来源不合法…说那些记录…证明不了预谋杀人…”

她的头深深地垂下去,枯白的头发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绝望的气息浓重得如同实质。

“没用…都没用…他们只信那张…花钱买的…鬼鉴定书…”

苏晚接过了那个冰凉的塑料档案袋。袋子很轻,在王桂芬枯槁的手中却重如千钧。它不仅仅装着被法庭忽略的“证据”,更装着一个母亲在绝望深渊中死死抓住的、最后一根名为“希望”的稻草,而这稻草,早己在冰冷的规则铁壁前,化为了齑粉。

王桂芬不再说话,也不再哭泣。她只是佝偻着背,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重新陷入那种死寂的、行尸走肉般的状态。目光空洞地望着墙角,仿佛那里有她再也无法触碰的女儿。

苏晚将档案袋收进宽大的衣袍内。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她没有再看王桂芬一眼,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被绝望彻底冰封的屋子。

锈蚀的铁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楼道依旧昏暗,声控灯没有亮。苏晚的身影融入阴影。判官笔在她袖中,笔身的暗红纹路灼热得烫手。

“判她死刑!还我兰兰!!”

那泣血的控诉,不再仅仅是烙印在意识里的怨念碎片。它有了重量,有了温度,有了王桂芬枯槁的身体、刺眼的白发、空洞的眼神和那个冰冷的档案袋作为注脚。

绝望的控诉,己收集完毕。

这控诉的重量,将化为焚尽一切伪善与不公的……业火之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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