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边缘,未完工的钢铁平台。寒风裹挟着工业粉尘的粗粝气息,在的钢筋骨架间尖啸穿行。苏晚立于平台边缘,墨色袍角在风中翻涌如旗,身影却似焊进钢铁的阴影,纹丝不动。
脚下,工业之城在暮色中苏醒。宽阔马路流淌着车灯汇成的金色长河,远处玻璃幕墙的森林折射着霓虹的迷离冷光。巨型塔吊的探照灯柱刺破铅灰云层,如同冷漠巨人的独眼。机器的轰鸣、轮胎摩擦路面的嘶吼、隐约的都市喧哗,混合成一股庞大而冰冷的脉动,与青禾镇那浸透泥土腥气的死寂截然不同。
意识深处,判官笔悬浮,玄黑笔身流淌着内敛幽光。笔尖曾指向青禾镇的、黑洞般的锋芒己收敛。此刻,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正温顺地萦绕笔身。
这暖流源自远方,源自那座被绝望浸透的废弃砖窑,源自王小川怨念安息后残留的一丝悲悯平静,也源自他母亲枯槁灵魂深处,因“公道”迟来而获得的那一缕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解脱。暖流温润、纯净,如同冰川深处涌出的泉,缓缓融入笔身,带来一种沉静的力量,仿佛冰冷的齿轮被注入了润滑的暖油,运转得更贴近无形之“道”。
这是矫正孽债后,来自破碎灵魂的微薄馈赠。
然而——
嗡!
判官笔笔身骤然发出一声细微却穿透灵魂的震鸣!并非愉悦,更像绷紧的琴弦被毒针拨动,带着冰冷的戾气!笔尖锋芒瞬间重凝,锐利得似要切开虚空,猛地转向,穿透钢筋骨架,穿透工业区的喧嚣,死死钉向遥远的南方——一座被湿热海风包裹的、名为“星耀城”的繁华巨兽!
一股截然相反的污浊气息,如同混杂毒液的腐臭泥沼,蛮横地撞散了那丝温润暖流!
这气息粘稠、阴毒,混杂着人性最卑劣的碎片:
扭曲的嫉妒:如同发酵的脓液,黏腻酸腐,充满了对他人光芒的病态觊觎和毁灭欲。
粘稠的贪婪:如同无数贪婪吸盘,带着永不餍足的占有欲,要将美好事物碾碎吞噬。
冰冷的暴戾:如同淬毒的冰锥,闪烁着毫无缘由的残忍寒光。
精密的操控:如同蛛网中心的毒蛛,带着将人心玩弄于股掌的病态愉悦。
污浊的怨念碎片强行灌入苏晚感知。模糊的影像闪现: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虚伪笑容下藏着毒针;阴暗角落,金钱与权力进行着肮脏媾和;一张张年轻漂亮的面孔,在精心编织的谎言与精神药物中逐渐空洞、崩溃;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冰冷如毒蛇,带着残忍的笑意,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这股气息让她感到一种比青禾镇更甚的“脏”。王小川的怨念是绝望的墨,而这,是混杂毒液与秽物的腐臭泥沼。
判官笔震鸣加剧,笔尖锋芒吞吐如毒蛇信子。笔身残留的温润被彻底冲散,代之以被玷污的冰冷怒意。苏晚兜帽下的目光,穿透空间,锁定了星耀城光鲜表皮下的腐烂核心——一个由顶级财富与病态欲望构筑的“星耀会”。她“看”到:
名为林晚晚的年轻女子,在顶级会所水晶灯下强颜欢笑,眼神却空洞如精致人偶,指间残留着精神药物的微苦气息。
儒雅的商界巨鳄“周先生”与雍容的“顾夫人”在慈善晚宴碰杯,低声交换着“猎物驯化心得”,将活生生的人标价为“情绪价值”商品。
街角阴影里,一个曾经的“完美收藏品”蜷缩着,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成为圈内警示后辈的“失败品”。
而在这些画面边缘,一丝更加尖锐、更加绝望的怨念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针,骤然刺入——
老旧居民楼的楼道,昏暗灯光下,一个叫聂小雨的年轻女人,面容因嫉妒而扭曲,手里紧攥着一把水果刀,指关节发白。她神经质地、一遍遍地在同一扇门前徘徊、窥视,目光死死盯着门牌号,嘴里无声地念着一个名字:“谢兰……谢兰……” 那眼神里,是混合着自卑、怨毒和毁灭冲动的疯狂。
下一个碎片:刺耳的尖叫,杂乱的扭打,利器刺入肉体的闷响!殷红的血在廉价地砖上迅速洇开,像一朵狰狞的花。地上散落着几本厚重的、印着外文的专业书籍,一支被折断的钢笔。
再下一个:庄严的法庭。一个头发一夜尽白、形容枯槁如鬼的老妇人,扑倒在证人席前,干枯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嘶哑绝望的哀嚎:“判她死刑!求求你们!判她死刑!还我女儿命来!” 那是谢兰的母亲。她的女儿,那个优秀的、前途无量的博士后,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冰冷的刀锋下。
最后: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书”被举起。被告席上,聂小雨低着头,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旁听席,她的父母长舒一口气,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法官冰冷的声音宣判:“……不负刑事责任……强制医疗……”
这丝游离于星耀城主线之外的怨念碎片,短暂却尖锐,带着最原始的血腥和最冰冷的规则失效——一条鲜活、智慧、充满希望的生命,被卑劣的嫉妒摧毁,而凶手却在一纸“证明”的庇护下,安然躲进了精神病院的围墙之后。受害者母亲那被彻底碾碎的灵魂和无尽的悲恸,如同冰冷的钢针,扎在星耀城那污浊的怨念之上,更显讽刺与绝望。
苏晚兜帽下的唇角,那抹冰冷的线条,极其轻微地向下抿紧了一分。不是怜悯,是对这混杂着腐烂香水味与血腥气的、人性污浊深渊纯粹的、冰冷的厌恶。
星耀城的孽债是精心调制的毒药,而聂小雨的恶行是赤裸的、原始的野蛮。它们都散发着同一种腐朽的气息。
判官笔的笔尖,那点凝聚到极致的锋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精准锁定猎物的毒蛇之瞳。
风,更加猛烈地撕扯着她的墨袍。脚下的工业之城依旧轰鸣,霓虹冰冷闪烁。城市的脉动掩盖着无数角落的悲鸣,也滋养着新的、更加扭曲的毒瘤。
掌中判官笔的虚影稳定如磐石,笔尖锋芒冷冽如万载寒冰。
那缕来自青禾镇的微薄暖流,早己被南方涌来的污浊怨念彻底吞噬、覆盖。
残余的温润荡然无存。
只有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审判意志,在笔锋凝聚。
新的坐标己然锁定。新的孽债正在深渊中尖啸。
“孽债不尽,笔锋不休。”
冰冷的声音,如同碎冰坠地,瞬间被呼啸的狂风吹散。
她的身影,如同滴入浓墨的清水,边缘开始模糊、变淡,化作几道纯粹的、难以捕捉的黑色气流。这气流无声地融入、沉入周围狂躁的风雪和冰冷的钢铁骨架之中。
前一瞬,她还立于钢铁悬崖之巅,俯瞰着城市的迷离灯火与深藏的腐烂。
下一瞬,原地只余下风卷起的、打着旋儿的工业尘埃。
判官笔那冰冷的锋芒所指——星耀城那纸醉金迷的牢笼,以及其边缘那被“证明”庇护的血腥角落——如同悬于其上的无形之剑。
新的审判,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