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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灶火燎原

蒸汽车泄压口的白雾在寒风中凝成冰棱,程海阳的手指还按在滚烫的炉门上。虎子抹了把脸上的煤灰,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蹭过结冰的操作台:"阳哥,工商所的人说咱这车能上路了!"

"先把那批矿务局的硫铁矿搬上车。"程海阳摘下磨破线的劳保手套,哈气在结霜的账本上化开一片水渍。林晓燕正蹲在煤堆旁核对送货单,冻红的鼻尖几乎要贴到纸面:"钢厂食堂的订单加急,二十笼屉馒头最晚十点半送到。"

防空洞口的冰棱突然断裂,张警官的警靴踩过满地伪造的检疫单:"市监局要给你们发特许运输证。"他的手指划过蒸汽车锈迹斑斑的铆钉,"但得按九六年的安全标准每周检修。"

穿貂皮的男人在警车里突然挣扎,手铐撞得铁栏杆咣当作响:"他们用矿渣铺路!"陈秃子嘶哑的喊叫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东风配送的柏油路..."

"那是矿务局批的工业废料再利用。"程海阳从工具箱底层抽出一张泛黄的批文,1996年的公章红印被柴油洇得发黑,"我爸当年带着三处骨折去办的许可。"

刘婶的煤钩"当啷"砸在冰面上,她扯开围巾露出烫伤的脖颈:"陈秃子的人上个月烧了我们两辆三轮!"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几个戴狗皮帽的工人把扳手别在后腰。

"现在我们有这个。"程海阳拍了拍蒸汽车仪表盘,压力表玻璃映出他眉骨的伤疤。王大爷的假肢碾碎最后一块假公章,铝合金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锅炉能扛雪崩,还怕他们使阴招?"

林晓燕突然拽过程海阳的袖口,会计账簿边角在风里哗哗作响:"钢厂这笔单子利润太薄,蒸汽车跑一趟的煤钱就要..."

"接。"程海阳把劳保手套塞进漏棉花的衣兜,"钢厂后勤科长是虎子他舅。"他转身朝蒸汽车操作间走去,结冰的劳保鞋底在雪地上踩出深浅不一的凹痕。

虎子正往炉膛添第二铲煤,火星溅到翻毛领上烧出焦味:"阳哥,陈秃子那帮人肯定要报复。"他的扳手卡住泄压阀手柄,"要不我带几个兄弟..."

"把蒸汽车后斗的隔板拆了。"程海阳突然打断他,冻裂的指尖在车架上比划,"加装两层保温棉,明天开始送热汤面。"

防空洞顶的积雪再次滑动,张警官按住警帽抬头望天:"气象站说今晚有暴雪。"他的目光扫过蒸汽车补丁摞补丁的帆布顶棚,"这种天气..."

"当年透水事故,我爸在井下熬了七天。"程海阳往炉膛里扔了块硫铁矿,蓝绿色火苗突然窜起半尺高,"蒸汽压力够把积雪冲开五米。"

凌晨西点,钢厂方向传来蒸汽笛声。程海阳掀开保温被,二十笼屉馒头在零下二十度的寒夜里腾起白雾。林晓燕攥着体温焐化的圆珠笔,在送货单上划出歪扭的箭头:"绕开东风配送的仓库,走铁路涵洞。"

蒸汽车在积雪中犁出深沟,王大爷的假肢卡在方向舵上:"后视镜!"他猛地扳动操作杆,车尾扫飞三块冰坨。程海阳半个身子探出驾驶室,头灯照亮涵洞口新泼的柴油——结冰的油膜在雪地里泛着七彩光晕。

"降压!"虎子扑向泄压阀,蒸汽尖啸着冲散油雾。林晓燕怀里的账本被气浪掀开,1998年1月的收支表在仪表盘红光中忽明忽暗。程海阳突然抢过方向盘,蒸汽车擦着涵洞水泥墙拐出首角弯,车架内侧的补焊裂缝迸出火星。

钢厂警卫室的灯光出现在坡顶时,蒸汽车压力表指针开始剧烈抖动。刘婶抄起铁钎猛捅炉膛:"硫铁矿烧完了!"仪表盘警报器的蜂鸣声中,程海阳扯开座位下的麻袋——暗红色矿石滚落在煤渣堆里,蓝火苗"轰"地窜上顶棚。

"还有八分钟!"林晓燕盯着电子表跳动的数字,冻僵的手指按不响计算器。程海阳突然掀开泄压阀盖子,滚烫的蒸汽喷在涵洞顶壁,融化的冰水淅淅沥沥浇在蒸汽车前窗。

钢厂铁门打开的瞬间,压力表指针擦着红色警戒线回落。虎子跳下车厢时,劳保鞋底粘起冒着热气的馒头皮:"西号炉的兄弟等这口早饭等俩钟头了!"

后勤科长的大头皮鞋碾过结冰的煤渣,他摘下雷锋帽拍打蒸汽车门:"小程,明天开始送五百人份。"虎子刚咧开的嘴角突然僵住——他舅的耳根有道新鲜的血痕。

返程路上,程海阳把着方向盘突然开口:"明天你陪林会计去银行。"蒸汽车碾过冻硬的车辙,保温棉缝隙漏出的面汤在雪地画出断续的线。

"贷款?"林晓燕攥紧被柴油浸透的存折,"咱抵押物只有这辆..."

"东风配送的假公章在张警官那儿。"程海阳往炉膛添了把碎煤,"明天工商所会出公示。"

虎子用管钳敲打结冰的输汽管,忽然想起什么:"阳哥,陈秃子那貂皮大衣里搜出的钥匙..."

蒸汽车突然急刹,程海阳的手背青筋暴起。头灯照亮防空洞口新堆的煤山,二十辆三轮车骨架七扭八歪地埋在雪里。刘婶的煤钩勾出半截车链:"是咱们被偷的那批!"

王大爷的假肢陷进雪堆,铝合金关节咯吱作响:"有人在帮我们?"他的扳手突然指向煤山顶端——褪色的安全帽在月光下泛着绿光,帽檐处用红漆写着"程1990"。

程海阳的喉结在围巾下滚动,他抓起安全帽边缘凝结的冰碴。帽内衬布里层叠的报纸碎片簌簌掉落,1990年3月15日的《矿工日报》头条标题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程卫国班组创造连续百日零事故纪录。

"是程叔出事前戴的那顶。"王大爷的假肢关节发出咔嗒轻响,铝合金手指捏起半张泛黄的安全生产奖状,"当年透水事故后,矿上清仓时这些都被当废纸卖了。"

林晓燕弯腰拾起报纸碎片,会计的本能让她将残片在掌心拼凑:"矿务局运输科...东风厂前身..."她的睫毛突然颤动,"陈秃子承包的煤场用地,在事故前是程叔负责的仓储区!"

蒸汽车头灯扫过煤山底部,刘婶的煤钩突然勾出捆扎的牛皮纸袋。虎子用管钳砸开锈蚀的铁丝,1990年的工程图纸在雪地上铺展,红蓝铅笔标注的地下管网如同血管贯穿整个工业区。

"走西郊老铁路。"程海阳的指尖划过图纸上褪色的标记,"绕过东风配送的六个中转站。"他的劳保鞋碾碎图纸边缘的煤渣,"我爸当年埋的蒸汽管道,应该还能用。"

张警官的警用手电光柱刺破黑暗,他踩着齐膝深的积雪走来:"陈秃子招供了,九六年那批伪造的检疫单..."他的皮靴踢开冻硬的煤块,"背后是矿务局运输处的人。"

后勤科长的解放卡车在黎明前堵住防空洞口,雷锋帽的护耳在寒风中翻飞:"钢厂要提前两小时供餐!"他的牛皮手套拍打着车架,"五百人份改成七百,面汤温度必须保持六十度以上。"

"加装蒸汽保温槽。"程海阳用粉笔在车斗铁皮上划出弧线,"虎子去废品站找无缝钢管。"他的扳手突然停在半空,"林会计,把矿务局九二年的清淤工程款存根找出来。"

陈秃子的审讯笔录在工商所引发地震时,程海阳的蒸汽车正沿着废弃铁路缓慢爬坡。王大爷的假肢卡在压力阀调节杆上:"气压不够过涵洞!"仪表盘红灯疯狂闪烁,林晓燕怀里的账本被蒸汽掀得哗哗作响。

"换烧这个。"程海阳掀开驾驶座下的暗格,暗红色矿石滚进炉膛的瞬间,蓝绿色火焰窜起将积雪映成鬼火。虎子扒着车窗大喊:"阳哥!这硫铁矿纯度太高会炸..."

蒸汽车突然剧烈震颤,压力表指针擦过红色警戒线。程海阳半个身子探出驾驶室,结冰的围巾抽打在锈蚀的车架上:"开泄压阀!往三号输汽管分流!"王大爷的铝合金手掌猛扳操纵杆,蒸汽尖啸着冲开涵洞顶部的冰挂。

钢厂警卫挥舞的旗子出现在弯道时,林晓燕正用体温融化冻住的圆珠笔。送货单上的油渍晕染开"700份"的字样,她突然拽住程海阳的袖口:"面汤成本超预算西成!"

"看车尾。"程海阳头也不回地转动方向盘。蒸汽车拖着白雾冲下斜坡,保温槽侧面的观察窗映出后方景象——七辆东风配送的卡车陷在蒸汽融化的泥坑里,陈秃子的手下正抡着撬棍试图拔出车轮。

后勤科长的大头皮鞋踩在蒸汽车踏板上:"面汤温度六十五,达标。"他的雷锋帽檐滴着冰水,"明天开始送早中晚三顿,这是粮票。"盖着钢厂鲜红印章的批条飘落在煤渣堆里,虎子伸手去捡时突然僵住——他舅的左手小指裹着渗血的纱布。

返程途中,程海阳把着方向盘突然急转。蒸汽车轧过冻硬的铁轨,林晓燕的额头撞在仪表盘上:"你疯了?这截铁路早该..."

"1992年8月17日。"程海阳的指甲掐进胶木方向盘,"我爸带着突击队抢修这段铁道,暴雨造成山体滑坡。"他的劳保鞋猛踩蒸汽阀,车头灯照亮隧道口剥落的"安全生产标兵班组"标牌。

虎子用管钳敲打结冰的输汽管:"阳哥,压力不够回程了!"他的扳手突然滑脱,在车架上擦出火星。程海阳抓起座位下的麻袋,暗红色矿石倾泻进炉膛的瞬间,仪表盘所有指针开始顺时针疯转。

"关泄压阀!"王大爷的假肢撞在操作台上。林晓燕死死抱住滚烫的保温槽支架,送货单在热浪中卷曲发黄。蒸汽车像头暴怒的钢铁巨兽冲破雪幕,车尾喷出的蒸汽在月台上凝成霜花。

防空洞口的煤堆旁,二十辆修复的三轮车整齐排列。刘婶的煤钩挑起帆布,露出车架上崭新的"程记配送"钢印。张警官的警棍敲了敲蒸汽车门:"陈秃子供出的保护伞,是当年克扣你父亲工伤赔偿的人。"

程海阳的掌心擦过安全帽上的裂痕,父亲用红漆写的"平安回家"西个字早己斑驳。他忽然转身掀开蒸汽车底板,1996年的矿区地图与陈秃子的仓库平面图严丝合缝重叠。

"明天开始分三路送货。"程海阳用粉笔在地上画出蛛网般的路线,"虎子带队走矿务局蒸汽管道,王大爷负责铁路支线。"他的扳手突然指向地图中央,"林会计去谈粮站的面粉账期。"

第一缕晨光刺破雪幕时,蒸汽车的汽笛惊飞寒鸦。程海阳站在车顶,看着七支车队拖着白雾驶向不同方向。防空洞口的冰棱在蒸汽中融化,父亲的安全帽在他掌心渐渐回暖。

蒸汽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震动惊醒了防空洞檐的冰棱,刘婶抄起煤钩抵住摇晃的货架。虎子攥着管钳冲进蒸汽弥漫的车库:"矿务局的人在扒三号支线!"

程海阳掀开发烫的锅炉检修口,硫铁矿的蓝焰在他瞳孔里跳动:"让王大爷开备用机车头。"他甩出缠在腰间的麻绳,"拴住铁轨枕木,等他们卸螺栓时——"

张警官的皮靴踩着结冰的台阶冲下来,警用对讲机在腰间滋滋作响:"运输处的人封了西郊道口!"他的手套拍在蒸汽管道阀门上,"说是检修供暖,实则在查走私煤。"

林晓燕的算盘珠突然卡住,她抽出夹在账簿里的泛黄单据:"九二年清淤工程领过十二吨螺纹钢。"圆珠笔尖戳着送货单存根,"这批钢材本该用在蒸汽管道加固。"

后勤科长的解放卡车急刹在防空洞外,车斗里二十袋面粉在积雪中泛着青白。他扯开雷锋帽的护耳:"粮站说账期只能延三天!"牛皮手套甩出张皱巴巴的《原料调拨单》,"除非拿蒸汽供暖的批文来换。"

蒸汽车头突然爆出金属撕裂声,王大爷的假肢卡在气压表转盘里:"涵洞那段铁轨被抽了五根枕木!"他的铝合金手指划过结霜的路线图,"绕行老洗煤厂要过陈秃子的地磅站。"

"走九号废弃巷道。"程海阳的扳手敲了敲车顶焊接的加厚钢板,"我爸留下的检修通道。"他的劳保鞋碾碎煤渣里的冰晶,"虎子去把地磅站的导向轨调转十五度。"

陈秃子的手下举着撬棍围住地磅站时,蒸汽车正顺着倾斜的巷道缓慢爬升。林晓燕攥紧捆面粉袋的麻绳,突然瞥见地磅显示器跳动的数字:"他们在称重!"

"放蒸汽。"程海阳猛拉汽笛操纵杆。乳白色雾气瞬间吞没地磅站,虎子猫腰钻进仪表箱,冻僵的手指将计量芯片调回1993年的基准参数。陈秃子的咒骂声在蒸汽中扭曲成怪叫。

张警官的警棍敲开运输处办公室时,程海阳的蒸汽车头正撞开洗煤厂生锈的铁门。泛黄的《安全生产值班记录》在仪表盘上翻动,他的指尖停在1992年8月21日的夜班签名——程卫国的钢笔字迹力透纸背。

"气压不够过弯道!"王大爷的假肢撞在压力阀上迸出火星。林晓燕突然撕开面粉袋,雪白的面粉涌进燃烧室,硫铁矿的蓝焰骤然转成炽白。蒸汽车嘶吼着冲上斜坡,车尾扫落的煤块将追兵的三轮车埋进雪堆。

粮站主任的茶缸在办公桌上震得叮当响:"供暖批文呢?"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没有这个,面粉..."话音未落,窗外蒸汽车的汽笛撕破晨雾,车顶焊接的蒸汽喷口正对着粮仓通风口。

程海阳的扳手插在皮带扣上:"九二年那批螺纹钢,"他甩出裹着油布的工程验收单,"现在嵌在粮仓地基层。"粮站主任的钢笔尖在调拨单上悬停,最终落在"特批延账三十天"的空白处。

返程时蒸汽车突然熄火,虎子钻进锅炉舱惊呼:"燃烧室裂了道缝!"程海阳抓把雪按在烧红的钢板接缝处,滋啦作响的蒸汽中浮现出父亲安全帽上的裂纹。他忽然扯下围巾塞进裂缝:"用面汤和煤渣糊住!"

钢厂警卫举着温度计拦截车队时,林晓燕正把冻硬的面汤块砸进燃烧室。蒸汽压力表的指针颤巍巍爬过红线,程海阳猛打方向盘,车尾的保温槽擦着警卫岗亭掠过,六十度的面汤蒸汽熏化了温度计玻璃。

防空洞口的冰挂突然断裂,刘婶的煤钩勾住摇摇欲坠的货架。张警官踩着满地碎冰冲进来:"运输处长交代了!当年伪造的质检报告..."他的警棍指向蒸汽车底板,"证据就埋在程卫国出事那个掌子面!"

程海阳的指甲掐进掌心,父亲用红漆写的"平安回家"在安全帽内衬若隐若现。他忽然掀开车座,抽出用油纸包裹的矿区通风图,九二年标注的应急通道与陈秃子的煤场重叠成血色十字。

"明早五点。"程海阳的粉笔在铁皮上画出环形路线,"七辆蒸汽车同时启动。"他的扳手敲了敲焊接的加厚钢板,"刘婶准备二十把煤钩,虎子去借地质队的探照灯。"

第一缕晨光刺破煤尘时,修复的蒸汽管道在矿区地下发出呜咽。程海阳站在车顶,看着二十道白雾如利剑劈开雪幕,父亲的安全帽在他怀里微微发烫,1990年的安全生产奖状碎片在排气管热浪中翻飞如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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