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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盒饭战争2

程海阳蹲在锅炉房后巷,手指捻着冻硬的菠菜叶。三轮车上摞着三十个铝皮饭盒,蒸腾的热气在零下十五度的空气里凝成白霜。"王叔说钢厂食堂承包要黄,"他呵着热气搓手,军大衣袖口露出灰白棉絮,"咱得拿下这单。"

林晓燕从针织手套里抽出冻红的食指,在结霜的墙砖上划拉:"三十个试吃盒饭,成本西十八块六。"她突然用鞋跟碾碎墙角的冰棱,"赵德柱的侄子刚盘下对面快餐店。"

"叮铃——"

破自行车刹在煤堆旁,邮递员老杨扔来牛皮纸信封。程海阳就着路灯光撕开封口,下岗证的红章在雪地里格外刺眼。母亲这个月在医院叠了六千个药盒,才凑齐他租厨房的押金。

"海阳哥!"穿棉猴的虎子从巷口窜出来,人造革鞋底在冰面打滑,"钢厂保卫科扣了咱三轮车,说没交管理费!"

程海阳攥着下岗证的手背暴起青筋。他摸出皱巴巴的牡丹烟,却发现过滤嘴早被雪水浸透。林晓燕突然扯下毛线帽,露出缠着绷带的额头——那是上周送餐时被醉汉砸的。

"我去找工会马大姐。"她将铝饭盒塞进怀里保温,"你带虎子去卸货站,张胖子那批冻排骨该到了。"

钢厂后门的积雪被车轮碾成黑泥,程海阳盯着快餐店霓虹灯牌上的"赵记美食",玻璃窗内晃动着赵德柱侄子的身影。虎子突然拽他躲进煤棚,两个穿貂皮的男人正往垃圾箱倒潲水,馊饭味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

"看见没?"虎子牙齿打颤,"他们每天故意倒掉五十斤剩菜,就为显得生意好。"

卸货站月台上,张胖子裹着军大衣跺脚:"涨价了!每斤排骨加两毛!"他踢开脚边的冰碴,"赵老板包了冷库三个仓位,你们不要有的是人要。"

程海阳摸出体温尚存的饭盒,掀开盖子怼到张胖子鼻尖:"上礼拜的排骨有哈喇味,工人们吃出五例腹泻。"油花凝结的白菜粉条间,半块排骨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扯淡!"张胖子肥厚的耳垂涨成紫红,"我这可是国营肉联厂的货!"他掏印章时带出张发货单,林晓燕眼疾手快抽走:"发货章是鑫盛屠宰场,上个月刚被工商查封过。"

虎子突然跳上货车,拽开帆布篷。成箱的冻排骨在月光下泛着蓝光,箱体"检验合格"的印章边缘还沾着鸡粪。程海阳举起饭盒砸向车厢铁皮,咚的一声惊飞电线上的麻雀。

"明天我就去防疫站。"程海阳掏出摔变形的饭盒,"带着这个,还有上周的进货单。"

张胖子像被抽了脊梁骨,军大衣领子瞬间塌下来:"程老弟,价钱好商量..."他哆哆嗦嗦摸出红塔山,"赵家给的价确实高,但咱们老交情..."

"排骨按原价,"程海阳推开烟盒,"再加二十斤猪板油。"

工会办公室的暖气片滋滋作响,马大姐用搪瓷缸暖手:"小程啊,不是姐不帮你。"她指甲敲着承包招标书,"赵家侄子给食堂安了彩电,工人们午间能看《还珠格格》。"

林晓燕解开围巾,露出青紫的额头:"他们用馊水油炒菜,上周三车间老李急性胰腺炎住院了。"她从帆布包掏出玻璃瓶,浑浊的油脂里悬浮着黑色杂质。

"啪!"

马大姐的钢笔尖戳破招标纸:"赵德柱上午还来送锦旗!"她抓起电话又放下,"明天突击检查,你们敢不敢当场验货?"

次日晌午,程海阳推着餐车穿过篮球场。赵家侄子正给排队工人发香烟,过滤嘴上印着"赵记美食"的金字。虎子突然撞翻餐车,白菜豆腐洒在雪地里:"海阳哥!冷库停电,咱的排骨全臭了!"

赵家侄子的笑声像钢锯划过程海阳的耳膜。他蹲下抓起结冰的白菜帮子,发现冰晶里嵌着细小的煤渣——昨夜有人往食材堆倒了蜂窝煤灰。

"用备用方案。"程海阳扯下脏围裙,"虎子去粮油店借三轮车,晓燕上医院接刘婶。"

十二点整,食堂窗口前排起长队。赵家侄子敲着饭盆喊:"今日特供红烧肉!"油汪汪的肉块引得工人吞咽口水,却没人注意厨子围裙上的可疑油渍。

"工友们!"马大姐的喇叭声震落屋顶积雪,"今天双盲试吃!"她扯下A、B餐的标识牌,"吃完投票选承包方!"

程海阳的铝饭盒被揭开时,热气腾起彩虹色光晕。焦黄的鸡蛋裹着嫩菠菜,五花肉片煎出脆边,连萝卜丝都切得根根透亮。赵家侄子舀起勺酱色肉汤,突然转身吐在泔水桶里:"味精放这么多,想齁死人?"

"我们不用味精。"林晓燕举起塑料袋,"汤底是刘婶西点起来熬的棒骨,这是药房买的枸杞子收据。"

投票箱晃动的声音像拉风*程海阳买通工会!"

"安静!"保卫科长举起电棍,"B餐后厨搜出工业盐!"他踢开脚边的编织袋,赵家厨子想翻窗逃跑,被虎子拽着裤腰拖回来。

程海阳摸着兜里的下岗证,纸质比选票还薄。他突然冲向主席台,抓起话筒时扯断了电线:"工友们!A餐用的油是棉籽油厂抵债的二级油!"他掏出账本摔在桌上,"赵德柱用建材公司的车运地沟油,货运单我都留着!"

人群炸开锅时,林晓燕正用发卡撬开赵家侄子的公文包。泛黄的合同飘出来,乙方签名处赫然是张胖子的名字——原来冷库停电是他故意拉闸。

马大姐数完最后一张选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尖锐的折线。程海阳的票数柱停在"127",赵家的停在"126"。食堂顶灯突然爆出火花,阴影笼罩着仅有一票之差的两个数字。

"等等!"满身雪花的刘婶撞开大门,"我给小程投一票!"她抖开手帕包着的工会证,"退休工人也有投票权!"

赵家侄子掀翻桌椅冲出去,却在冰面上摔成滚地葫芦。程海阳扶起他时,摸到他内兜里硬梆梆的东西——是父亲当年被克扣的劳保手套,掌心补丁针脚与母亲缝的一模一样。

程海阳的手指在赵家侄子内兜边缘顿住,皮革裂口处露出半截毛边。食堂顶灯忽明忽暗地闪烁,那只劳保手套的食指补丁上,歪歪扭扭的蓝线绣着"程"字最后一笔——正是母亲在纺织厂偷摸给父亲缝的标记。

"你爸是程建国?"程海阳攥着补丁的手微微发抖,冰碴从军大衣领口簌簌掉落。

赵家侄子突然暴起,沾着油渍的棉鞋在瓷砖上打滑:"关你屁事!"他撞翻消毒柜夺门而逃,玻璃碎裂声惊得后厨老鼠西处逃窜。林晓燕蹲身拾起合同残页,1993年的钢印在油污下泛黄:"赵德柱承包建材公司时...克扣过劳保物资?"

虎子举着扫把追到门口,被马大姐厉声喝住:"让他滚!"工会主席的圆珠笔尖戳着投票统计表,"明天就签正式合同,我看谁敢作妖!"

深夜的锅炉房蒸汽弥漫,程海阳对着煤堆清点所剩无几的食材。冻排骨在铁盆里化开血水,渗进砖缝的暗红像极了父亲咳在搪瓷杯里的痰。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攥着这只手套咽气时,国营建材厂的会计正往赵德柱家送年货。

"海阳哥!"林晓燕举着蜡烛撞进来,火苗在她冻裂的指尖摇晃,"张胖子把冷库钥匙扔护城河了!"她抖开湿透的帆布包,三只死老鼠从烂菜叶里滚出来。

程海阳抄起铁锹劈开冰封的水管,锈水喷溅在案板上的菠菜堆:"去老周菜场赊五十斤土豆,跟他说用下月餐费抵。"他扯下墙上挂着的送货路线图,铅笔尖戳破赵记美食的标记,"虎子呢?"

"在卸货站扒煤车呢!"林晓燕用发卡别住散乱的刘海,"他说要盯着赵家的运菜车,看他们往哪儿倒馊水。"

破晓时分,程海阳蹲在钢厂围墙外搓洗萝卜。冰水浸透解放鞋,脚趾上的冻疮又渗出血丝。虎子呼着白气翻墙跳下,人造革腰带挂着半截麻绳:"看清了!赵家运菜车拐进化工厂后巷!"

林晓燕在本子上划拉数字的手突然停住:"化工厂排污渠...上周环保局刚开过罚单。"她抽出夹在账本里的报纸,头条照片里浮着死鱼的臭水沟蜿蜒向东南,"他们的送餐车每天经过护城桥!"

程海阳甩干萝卜上的冰碴,菜刀剁在案板上的节奏骤然加快。母亲在医院叠药盒的沙沙声,父亲临终前扯输氧管的刺啦声,和此刻刀刃破开纤维的脆响在耳膜上重叠。他抓起半截萝卜砸向煤堆:"改菜单!今天全做根茎类!"

食堂开餐前两小时,刘婶带着三个退休女工撞开锅炉房门。她们围裙里揣着自家腌的酸菜,皲裂的手指飞快削着土豆皮。"小程啊,"刘婶把搪瓷盆摔得哐当响,"赵德柱在厂门口发免费餐券呢!"

程海阳掀开蒸笼的手顿了顿,白雾模糊了墙上的挂历——1998年12月23日,离承包合同生效还剩七天。林晓燕突然扯断缝补塑料袋的棉线:"他们用的是不是蓝色餐券?"

虎子扒着门框喘气:"对对!印着...印着啥龙凤酒楼?"

"那是上个月食物中毒被查封的饭店!"林晓燕翻出市卫生局通告,"餐券编号还是连号的!"

程海阳把剁骨刀插进案板,木屑溅到下岗证上。他摸出兜里捂化的水果糖,剥开糖纸按在投票统计表背面:"虎子去找马大姐,晓燕去卫生局,我去会会赵德柱。"

钢厂正门的大理石台阶上,赵德柱的貂皮领子沾满雪花。他正给排队领餐券的工人发红塔山,金戒指在晨光里反着冷光:"凭券免费吃三天!红烧肉管够!"

程海阳的军大衣擦过餐券箱,突然俯身咳嗽:"赵叔,这券背面印着订餐电话呢。"他指尖抹过凸版印刷的油墨,"区号还是三年前的旧号段。"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老工人掏出老花镜:"真是!这号码早升八位了!"

赵德柱的胖脸涨成猪肝色,抬脚踹翻餐券箱:"小崽子找死!"他扬起的巴掌突然僵在半空——林晓燕正扶着穿制服的卫生局干事跨过冰面。

"赵老板,"干事推了推眼镜,"龙凤酒楼的封条还没揭呢。"他身后两个检测员掀开赵家送餐车的保温桶,馊味混着漂白粉气息喷涌而出。

程海阳趁机跳上台阶:"工友们!今天我供酸菜土豆泥,免费加餐!"他举起泡在玻璃瓶里的酸菜,"刘婶腌了十年的老坛子,车间李叔去年送的白菜!"

食堂后厨的排风扇轰隆作响,程海阳盯着大锅里翻滚的土豆块。虎子突然撞进来,人造革棉鞋在瓷砖上划出黑印:"赵德柱侄子被抓了!在他车里搜出二十箱工业盐!"

寒风卷着煤灰扑进食堂后窗,程海阳攥着工业盐检测报告的手指发青。林晓燕用体温焐着公章,在举报信落款处按出鲜红印泥:"建材公司仓库的出货单,和赵家送餐车行程完全重合。"

虎子突然踢开铁皮柜,翻出捆扎水泥袋的麻绳:"赵德柱往护城河方向去了!"他脖颈上还沾着化工厂排污渠的黑泥,人造革挎包里露出半截相机胶卷。

程海阳抓起案板下的老式手电筒,电池漏液腐蚀的铁皮硌着手心:"晓燕去钢厂广播站,虎子跟我走!"经过锅炉房时他抄起铁钩,十年前父亲就是用这个工具在建材厂卸货站被压断了腿。

护城河冰面上飘着油花,赵德柱的貂皮大衣在残雪中格外扎眼。两个马仔正往冰窟窿里倾倒编织袋,工业盐颗粒在月光下泛着诡异蓝光。程海阳的解放鞋陷进冰裂缝,听见身后虎子按动快门的咔嗒声。

"老赵叔,"程海阳晃着手电筒光束,"给河鲤鱼喂盐呢?"他踢开脚边的编织袋,印着"非食用"的警告标识被冰碴刮破。

赵德柱的金牙在黑暗中闪光:"小兔崽子挺能蹦跶啊?"他突然抡起铁锹劈向冰面,裂纹瞬间蔓延到程海阳脚下。虎子甩出麻绳缠住铁锹柄,两人在冰面上翻滚着撞向枯芦苇丛。

钢厂方向突然传来广播电流杂音,林晓燕的声音刺破夜空:"全体工友注意!食堂酸菜缸里发现..."赵德柱浑身肥肉猛地一颤,程海阳趁机将工业盐袋塞进他貂皮领口。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程海阳正用铁钩勾住冰窟窿里的证据袋。虎子鼻青脸肿地举起相机:"全拍下了!连他往冷库里塞病死猪肉的..."话没说完就被马仔砸来的冻鱼击中额头。

次日清晨,钢厂公告栏贴满泛黄的出货单复印件。马大姐握着喇叭喊哑了嗓子:"凭下岗证领双倍餐补!"刘婶们抬着酸菜缸当众开坛,发酵香气裹着凛冽寒风飘进厂长办公室。

程海阳蹲在锅炉房修补漏水的蒸笼,听见窗外传来鞭炮声——是卫生局查封赵记美食的封条在风中猎猎作响。林晓燕把新承包合同铺在案板上,粮票做的书签压住泛潮的纸角。

"海阳哥,"她忽然指着合同末尾的签名栏,"这里该写程记食堂还是..."话音未落,虎子举着冻萝卜冲进来,人造革棉鞋在瓷砖上打滑:"赵德柱侄子撂了!当年克扣的劳保物资藏在..."

程海阳把父亲的手套按在印泥里,在合同上戳出半个"程"字。蒸笼喷出的白雾模糊了挂历日期,1998年12月24日的红字在氤氲中洇开,像极了那年父亲咳在雪地上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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