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程海阳捏着铁钩的手掌在冰柜冷气里泛出青白。二胖突然撞开铁门,铁指套在月光下划出三道银弧——这是他们约定的紧急暗号,代表工商局的人正在拆车间的防雨棚。"把酸菜缸挪到西墙根!"林晓燕抓起棉手套就往库房跑,剧烈咳嗽震得墙上营业执照簌簌作响。程海阳瞥见执照边角新添的褐色血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粮油所见到的场景:戴着貂皮帽的男人正往会计室搬整箱的汾酒,酒箱上印着"教育系统特供"的蓝戳。老陈科长踩着积雪闯进来时,程海阳正用改锥撬保温箱夹层。"程老板倒是勤快。"老陈的皮靴碾过散落的铆钉,"市里要评食品安全模范单位,你们这..."他突然弯腰捡起个钢镚儿,"哟,90年的五分钱?""给孩子包压岁钱的。"程海阳把铁钩塞进擀面杖,听见门外传来铲车轰鸣。林晓燕突然抱着账本跌坐在煤堆上,泛黄的纸页间簌簌落下些灰白色碎末——那是他们用石膏粉伪造的消防验收单。二胖从地窖探出脑袋疯狂比划,铁指套在柴油桶上敲出密电码似的节奏。程海阳瞳孔骤缩:貂皮客的解放卡车正堵在巷口,车斗里二十个崭新的保温箱在雪地里泛着幽蓝的光。"程老板,明人不说暗话。"老陈的茶缸在账本上砸出个水印,"要么交平面图,要么..."他忽然剧烈咳嗽,袖口溅落的血点在地面凝成暗红冰珠。林晓燕猛地掀开火炉盖,1978年的粮票在火焰中蜷曲成灰,焦糊味里竟混着淡淡的檀香。程海阳摸出兜里带体温的钢镚儿:"陈科长,九二年建材招标会那晚,文化宫招待所的檀香味可比这冲多了。"老陈的茶缸突然脱手,滚烫的水流在结冰地面腾起白雾。貂皮客的卡车就在这时发动,车尾甩出的麻绳套住车间铁门,整面墙的营业执照哗啦啦碎了一地。"平面图在教育局王校长手里。"林晓燕突然开口,嘴角血丝渗进围巾格纹,"但他要骨汤配方换。"二胖突然冲进来拽他们往地窖钻,二十辆改装三轮车正在柴油味中微微震颤。程海阳摸到车斗夹层里的铆钉,突然想起粮库坍塌那夜,预制板接缝处也有这种六边形凹槽。貂皮客的狂笑穿透地窖盖板:"程老板,九三年你爹在预制板厂看仓库时..."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气浪掀飞的冻白菜砸在保温箱上。程海阳攥着钢镚儿的手突然顿住——那夜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正是枚带着水泥渣的六角铆钉。"去技校!"他踹开变形的窖门,"王校长办公室有台老式油印机!"林晓燕撕开棉袄内衬,发霉的签到表残页在风雪中翻飞。第七个被鼠咬的名字只剩半个"木"字旁,在1999年的月光下泛着幽蓝。老陈的茶缸突然滚到脚边,茶垢里粘着半张粮库值班表。程海阳用铁钩挑起表格,1993年农历七月十五那栏,值班人签名处的墨迹晕染成诡异的漩涡状。二胖的指套在地面刮出火星,拼出个歪扭的"栾"字。貂皮客的卡车再次撞向院墙时,程海阳终于看清司机脖颈的疤痕——九岁那年他在预制板厂玩捉迷藏,躲在水泥搅拌机后看到的那个"栾"字刺青,正在雪地里泛着同样的青光。
柴油燃烧的黑烟裹着冰碴子扑进地窖,程海阳的棉鞋底在地面蹭出焦痕。二胖掀开三轮车篷布,二十个贴着"海鲜速冻"标签的保温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带钢印的饺子。"东郊菜市场那批货!"林晓燕的指甲掐进纸箱缝隙,"王瘸子果然把咱的货截了。"程海阳摸到饺子边缘细微的齿痕——这是他特意让工人用老式压面机轧出的防伪标记。貂皮客的脚步声混着铁链拖地声逼近地窖口,老陈的咳嗽声突然在西北角炸响:"程老板,文化宫招待所檀香炉底下压着的东西,够你爹在下面蹲二十年!""九三年七月十五的预制板,掺的可不是普通矿渣。"程海阳突然抓起三轮车链条,铁锈簌簌落进保温箱缝隙。林晓燕猛地拽开他衣领,后颈处暗红色的烫伤疤在柴油灯下泛着油光——那是他十岁那年,父亲在预制板厂出事时溅上的水泥浆。二胖的铁指套突然刮过墙面,石灰粉簌簌落下:"阳哥,西墙排水沟!"三人拖着保温箱挤进半米宽的暗道时,程海阳听见貂皮客在咆哮:"姓栾的早把图纸卖到山西了!"潮湿的排水沟里漂浮着发黄的账本残页,林晓燕突然刹住脚步:"等等!"她伸手从沟壁裂缝抠出团油纸包,1997年的出货单上密密麻麻全是"教育系统特供"的红章。"王校长那台油印机..."程海阳的呼吸喷在白霜覆盖的管壁上,"九八年校办工厂的采购单是他亲手印的。"二胖突然用指套划开前方蛛网,生锈的铁梯通向地面井盖,月光从缝隙里漏进来,照见井盖上凝固的沥青——正是技校后门的消防栓位置。林晓燕突然拽住程海阳的胳膊:"配方不能给,你忘了老周头临死前..."她的声音被头顶突如其来的刹车声斩断。井盖缝隙里垂下根麻绳,绳头系着的搪瓷缸子还在冒热气,缸底粘着半张粮票。"是刘婶的饺子馆标记!"二胖压低嗓子。程海阳摸到缸沿的豁口——正月十五那晚,刘婶就是用这个缸子给他盛的酸菜白肉。缸底突然脱落,滚出个蜡封的胶卷筒,1993年预制板厂事故现场的照片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照片边缘半截工作证上,"栾树生"三个字的油墨己经晕开,但胸前厂牌编号的钢印清晰可辨:正是程海阳父亲当年保管的仓库编号。林晓燕突然剧烈颤抖:"这个角度...拍照的人当时在搅拌机操作台上!"地面传来铁锹铲雪的声响,貂皮客的嗓音带着冰碴子:"程老板,你爹当年要是肯在质检单上签字,现在早住上干部楼了。"程海阳的指甲陷进掌心,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枚铆钉突然在裤兜里发烫——那上面沾的根本不是水泥,是凝固的血浆掺着矿渣。"从下水道去锅炉房!"二胖突然撞开侧面的铁栅栏,腐臭的污水里漂浮着成团的饺子皮。程海阳摸到墙上的刻痕,那是他十五岁那年跟车送货时刻的计数符号,第三个符号上新增的刀痕还泛着金属光泽。林晓燕突然扑向污水中的木箱,掀开的箱盖里整整齐齐码着石膏粉,最底下压着泛黄的《消防检查规范手册》。"王瘸子果然在仿制我们的保温箱..."她的指尖在箱角停顿,"但这个压制纹路是九八年才有的液压机工艺!"锅炉房的排气口近在咫尺时,老陈的冷笑声从通风管传来:"程老板,你猜猜现在几点了?"程海阳浑身僵住——工商局每天凌晨西点换岗,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二胖突然掏出怀里的酒葫芦,高浓度白酒泼在结冰的管道上。程海阳划燃的火柴照亮了管壁的刻字:1999.2.14,正是父亲七周年忌日。火焰顺着酒精轨迹窜出通风口,貂皮客的咒骂声瞬间被混乱的脚步声淹没。三人撞开锅炉房暗门的瞬间,程海阳看见墙上的挂钟停在三点五十五分。林晓燕扑向墙角的面粉袋,撕开的夹层里掉出本塑封的账册——每页都盖着不同学校的食堂公章,日期却全部停留在1993年7月。"当年往学校送预制板的根本不是建材公司..."林晓燕的指甲在"特供面粉"字样上划出白痕,"是打着校办工厂旗号的私人车队!"程海阳突然想起照片里那辆解放卡车的车牌框,边缘的锈迹形状和父亲留下的铆钉完全吻合。二胖的铁指套在锅炉压力表上敲出三长两短,暗格弹开的瞬间,二十袋贴着"工业盐"标签的包裹滚落在地。程海阳撕开其中一袋,雪白的味精颗粒中混着淡黄色晶体——正是王校长办公室失窃的那批实验用谷氨酸钠。"难怪骨汤配方..."林晓燕突然收声,因为貂皮客的砍刀己经劈开木门。程海阳抓起通火钩迎上去,金属碰撞的火星照亮对方脖颈——那个"栾"字刺青下方,赫然多出道蜈蚣状的缝合疤痕。"当年你爹要是乖乖让出仓库钥匙..."貂皮客的刀锋擦过程海阳耳际,削落半片冻硬的饺子皮。程海阳突然矮身撞向对方膝盖,九岁那年躲在搅拌机后看到的画面突然清晰:父亲举着仓库账本追出来时,那个脖颈带刺青的男人正往预制板模具里倾倒灰白色粉末。二胖的指套在锅炉壁上刮出刺耳声响,压力表指针开始疯狂跳动。林晓燕撕开味精袋抛向空中,程海阳顺势将通火钩捅进炉膛。飞溅的火星引燃悬浮的谷氨酸钠粉末,幽蓝的火光中,貂皮客的刺青突然开始扭曲变色。"这是...预制板里的添加剂遇热反应!"林晓燕拽着程海阳扑向地窖口。爆炸的气浪掀翻整排保温箱,冷冻饺子如银元般西溅。在漫天飞舞的账本残页中,程海阳看清了某页边缘的小字:1993年7月15日,栾树生签收硅酸盐水泥二十吨,经手人程卫东——正是他父亲的名字。晨光刺破雪雾时,三人站在技校废弃的油印室里。听见远处传来工商局的吉普车引擎声。林晓燕从瓦砾堆里抽出半截烧焦的日记本,1993年7月14日的记录上,他父亲的钢笔字洇着褐色的血渍:"明日务必销毁掺了硫铁矿渣的预制板"。二胖突然用指套挑起片饺子皮,背面赫然印着粮油公司的钢戳——日期却是1999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