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忽然望向后方。
那里有几个残疾。
“还能有这等好事?”
其中一独脚明明己经没了精神气,只能靠墙等死的模样,说起话来却是不见病态。
范希文眯眼看了看,也用调侃的语气问。
“和我一样是瘸子,你在军中待过?”
那人原本没有心思再搭理,却听见范希文说他自己也是瘸子,不由得多出一份亲切感来。
拖着懒洋洋的声音道:
“回大人话,我在军营待过八年,被常胜军打残了,只能在这里等死。”
他又指向旁边各式各样的残疾。
“他们也差不多,只是不见得再和大人一般腿瘸。”
话难听,似乎是故意怄范希文的。
莽子跨步上前想要教训这个不知趣的,被范希文制止。
“都是老兵,缘何混得这般惨?”
瘸子看了看衣着光鲜的范希文。
“我等贱命,心又不甘,每每上阵必冲在前,杀了敌军,三头可得一头军功。
刀口舔血的营生,冲得多了,自然就免不了受伤残废。
现在想来,就是搏出个公侯也无济于事,大辽不再了。”
不仅是瘸子,其余人也在发笑,似是在自嘲,又像是不屑。
辽国伤了兵卒的心,世道伤了兵卒的心。
他们奋力搏杀,到了自己残缺之后才醒悟,什么家国、封侯,都比不上苟活重要。
而如今,他们连苟活也做不到了,再这般饿上一段时间,先死的就是他们。
“你恨金国吗?”
金国是造成他们这般下场的罪魁祸首。
“恨又怎样?不恨又怎样?战场之上不就是你死我活?我连郭药师都恨不起来,更别说恨金国了。”
快死的人,倒是通透。
“那你们有什么愿望?”
瘸子偏了偏头,让天空映照在自己眼底。
“如果还有来世,我不想做人了,投胎做一只鸟吧。”
赵构忍不住笑道:
“独翅的鸟?”
瘸子也不生气,歪头看向身旁一独臂汉子。
“他才是独翅,我是独爪。”
一群没用的兵痞心有灵犀,同时大笑,笑得有些无力。
他们一生没有像今天这样,被许多百姓注视过,能在这样的场景中畅笑,感觉很知足。
“你们未免也太没有骨气了!”
赵构见了这堆烂泥就来气,想不通范希文还要招揽他们。
“这位小公子,比起没骨气,似乎宋人更甚吧?”
这句话像是一根利刺,首插赵构心脏。
他一把将瘸子提起,如同拎一只死鸡。
瘸子丝毫不怕,鼻孔中呼呼出了两口气。
“公子好武艺,劳烦把我了结在此,你或许能回去领一份功劳。”
宋朝什么都能买,王黼花钱买空城,上报战功,童贯花钱买胜迹,也上报战功。
买牛马、买人头,都能换战功。
大宋有钱,能买到表面的荣誉,就是买不到脊梁!
失去的燕云十六州,自太祖太宗过后,只能成为历代官家和朝臣的梦。
“杀你,脏了我手。”
赵构将瘸子靠在门框处,替他捋了捋衣领。
这是时代的悲哀,也是这帮兵痞无奈之下的反抗。
他们把自己当成必死之人,因此什么也不怕。
范希文心中一亮。
必死之心,不正是宋人所缺的脊梁吗?
原本只想找几个老兵,负责这边的侦查、训练等任务,没想到还能找到一点惊喜。
或许可以依靠他们,为手下队伍注入一些新思想。
“如果我说我能给你们一点希望呢?”
范希文提高嗓门,确保声音能被每一个兵痞听见。
没有反应,他们像是成茧的蛆,躲在恶臭的暗处。
“什么希望?我们哪里来的希望?”
瘸子抬了抬仅剩一点儿的大腿,表情轻佻。
“给你们重新做人的希望,家有余粮,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独臂汉子有些意动,虽然他们见过太多贵人空口许诺的戏码,但眼前的年轻人言语真挚。
“凭什么信你?”
“确实很难让人信服,我也拿不出证据来。”
“有证据!”
大嘴忽然站了出来。
“我等原本也是山林野人,打家劫舍的事没少干,遇到大人后走了正道,如今也是略有身家之人。
大人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办到的。”
独臂汉子嫌弃地看了一眼大嘴。
“你这样的也敢说配做人?”
大嘴挑眉。
“那你说要怎样?”
独臂道:
“身为男儿,当不畏生死,杀敌卫国。
尔等只是从良,就能洗刷掉昔日的罪孽了?
你等皆为汉人,真汉子,就去和金国碰一碰!”
无人敢应。
当前金国和大宋可是盟友,去找金军的麻烦,不是破坏邦交吗。
“我知你们的难处,也不提过分的要求,只要你们能抢回金人的一匹战马来,我等不要工钱,甘愿做死士。”
兵痞们又重新坐了回去。
“大人年纪尚浅,有些话说了不打紧,若是真善心大发,请给这些苦命的百姓施舍两碗清粥即可。”
范希文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些人,就算用强的,估计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蜀语说得好:捆起和吊起是一样的。
无非一死而己。
扰了招募的兴致,范希文将事情丢给手下人去办。
“招了人,让孟之会备点稀粥,隔一日在此施放,先搞一个月试试。”
赵构两人站得远一些,看着下面人对难民进行面试。
“你为何要招那些残兵?”
手脚不全的,根本没有武力可言。
“做个教头,做个眼线都可以,谁说残废就真的废了?
一件东西有没有用,不是看它是否完好,而是看怎么用。
在泸州时,老道士一招天外飞翔,可让山匪吃够了苦头,同样的招式,有为也用过,效果极好。”
赵构脸颊抖动。
“天外...飞翔?那不就是......你身边可真是奇人异士多。”
范希文打趣道:
“你算不算奇人异士?”
赵构苦笑。
“怎么不算?天下第一闲王,我可厉害了。”
他确实很厉害,文武双修,拥有最显赫的身家,却也有最憋屈的待遇。
“先生不再争取一番?不怕死的死士,想想都刺激呢。”
范希文白了一眼赵构。
“残废的死士,拿来垫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