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琉璃厂“荣宝斋”斜对面的一间茶馆二楼雅间。
窗户开着一道细缝,沈清彦和换了便装的雷大力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两杯早己凉透的茶。
他们的目光,透过缝隙,牢牢锁定着对面“荣宝斋”的动静。
铺子里,一个穿着绸衫、身材微胖、眼袋浮肿的中年男人(孙有才)正焦躁地踱着步,不时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又拿起算盘胡乱拨弄几下,显得心神不宁。
铺子门口,一个不起眼的旧邮筒静静立着。
楼下街角,“青鸟”装扮成一个衣着光鲜的富家公子哥,正和几个地痞模样的汉子大声谈笑,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昨晚在某处地下赌档如何大杀西方,赢了多少多少大洋。
他的声音刻意放大,足以飘进“荣宝斋”。
孙有才显然听到了,烦躁地探出头张望了一下,看到“富家公子”鼓鼓囊囊的钱袋和那副得意忘形的嘴脸,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不服气。
他本就嗜赌如命,昨晚在另一个场子又输了不少,正憋着一股邪火。
“青鸟”似乎“无意”中看到了孙有才,眼睛一亮,高声招呼道
“哟!这不是孙掌柜吗?怎么,今儿气色不太好啊?昨晚手气背?”
孙有才被当众点破,脸上有些挂不住,强笑道:“小…小输一点,小输一点。”
“青鸟”立刻来了劲,几步走到“荣宝斋”门口,拍着胸脯
“哎呀!孙掌柜,赌桌上有输有赢嘛!走走走,兄弟知道一个好场子,就在后街,刚开的,路子正!手气背的时候,就得换个地方转转运气!我昨晚在那儿可是连开了七把‘豹子’!怎么样?跟兄弟去捞本?保管你赢得盆满钵满!”
他热情地拉着孙有才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怂恿和诱惑。
孙有才本就心痒难耐,又被“连开七把豹子”的神话刺激得热血上涌,加上输钱的不甘,犹豫了几秒,一咬牙
“好!就跟你去见识见识!等我关下铺子!”
看着孙有才被“青鸟”半拉半拽地拖走,沈清彦和雷大力对视一眼,知道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就看“青鸟”如何在赌桌上彻底搅乱孙有才的心神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荣宝斋”早己关门落锁,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后堂的窗户,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灯光——那是孙有才离开前忘了关的油灯。
子时将近。
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上了“荣宝斋”后巷的墙壁。
是顾铮。他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背部的伤口和左臂的绷带被紧紧地束缚住,最大限度地减少影响。
他像一片落叶,轻盈地攀上后墙,避开几处松动的瓦片,灵巧地翻过屋脊,落向后院。
后堂的窗户虚掩着一条缝。
顾铮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从缝隙中滑入。室内弥漫着墨汁和旧书的味道。油灯如豆,光线昏暗。
一张宽大的书案上,账本摊开着,旁边放着一把算盘。
而在书案最里侧,一个用蓝布包裹着的、厚厚的长方形物件格外显眼——那应该就是孙有才视若性命的密码本!
顾铮的心跳平稳而有力。他没有急于靠近书案,而是如同雕像般紧贴着墙壁的阴影,凝神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确认安全后,他才如同鬼魅般移动到书案旁。
他没有触碰任何东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书案上的物品。油灯的位置、账本摊开的页面、算盘珠子的位置…所有细节都被他瞬间记忆下来,这是为了确保事后不留痕迹。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那个蓝布包裹上。包裹没有系紧,露出一角深褐色硬壳封面。
顾铮屏住呼吸,伸出两根手指,以极其缓慢、稳定的速度,如同拈花般,极其轻柔地掀开了蓝布包裹的一角!
昏黄的灯光下,一本深褐色硬皮笔记本暴露出来。
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顾铮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地翻开。
笔记本的内页是泛黄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数字、以及与之对应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中文词组(如“白菜”、“灯笼”、“初一”等)!这正是密码本!
顾铮的眼神锐利如刀,大脑如同照相机般飞速记录着!
他不需要记住全部,他只需要找到与运输指令相关的常用符号对应的词组!
他的手指稳定地翻动着页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前院传来一阵钥匙开锁的声响!以及孙有才骂骂咧咧、带着浓重酒气和极度沮丧的嘟囔声!他回来了!而且显然在赌场输得一塌糊涂!
顾铮的心脏猛地一缩!动作却没有丝毫慌乱!他闪电般地将密码本恢复原状,用蓝布盖好,确保与他掀开前一模一样!
同时,身体如同猎豹般向后弹射,瞬间隐入书案旁一个高大的、堆满卷轴的书架阴影之中,与黑暗融为一体!整个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砰!后堂的门被粗暴地推开!孙有才带着一身酒气,脸色铁青,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一屁股瘫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妈的!又输光了!手气真他娘的背!”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书案几步之遥的阴影里,潜藏着一个致命的幽灵。
顾铮在阴影中,如同石雕般静止,连呼吸都降到了最低点,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死死盯着孙有才的后背。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他必须在孙有才接收并转译指令的短暂几分钟内,完成观察!而且,是在对方随时可能回头的眼皮底下!
孙有才瘫坐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门口,打开门朝外看了看,然后迅速关上门,还上了闩。
他走到那个旧邮筒模型前,这是铺子里的摆设,真正的指令接收点在外面,烦躁地踢了一脚,然后走到书案前,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个蓝布包裹,似乎确认它还在,才松了口气。
他坐回椅子上,心神不宁地等待着。时间,在酒气、汗味和焦躁中缓慢流逝。
终于,临近子时。外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石子落地的声响——指令纸条被投入了外面的邮筒!
孙有才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书架后的阴影里,顾铮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机会,只有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