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蝉鸣刚起,老街的棋馆就热闹起来。省里的少年赛要在这儿办预选赛,石桌上摆满了新棋盘,红黑棋子码得整整齐齐,像列整装待发的小兵。
小石头穿着国家队的教练服,正给裁判们交代规则。他鬓角也有了些银丝,却依旧爱把红“帅”往“士”后挪,这个习惯从林默那儿学来,如今又传给了带的队员。“记住,别催孩子,让他们慢慢想。”他拍着年轻裁判的肩膀,语气像极了当年的赵指导,“林爷爷说,好棋是熬出来的,急不得。”
赛场角落里,周凯坐着轮椅观战。他的腿去年摔了一跤,却死活不肯待在家里,说“闻着棋馆的味儿,骨头缝都舒坦”。有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走到他面前,举着棋盘问:“爷爷,我这‘马’总跳错步,您能教教我吗?”
周凯笑了,枯瘦的手指捏起颗红“马”,放在“日”字格的对角:“你看,马走日,就像咱们走巷子,得绕着弯儿走,才能到想去的地方。”他指了指墙上林默的照片,“当年有个厉害的棋手,教我的第一招就是这个。”
比赛进行到一半,突然下起雷阵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棚顶,像有人在天上敲鼓。有个小男孩吓得哭起来,手里的棋子撒了一地。小石头走过去,捡起颗红“兵”塞给他:“别怕,你看这兵,一步一步往前挪,再大的雨也挡不住它过河。”
男孩似懂非懂地擦了擦眼泪,把红“兵”放在棋盘最前沿。那股执拗的劲儿,让旁边观赛的林溪想起了小时候的哥哥——林默当年输了棋,也是这样攥着棋子不肯放,眼里的光比闪电还亮。
雨停时,半决赛刚好开始。对阵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小石头带的徒弟,走棋带着老街的“土劲儿”,一步“兵”能走得像王婶烙饼,慢慢悠悠却藏着火候;另一个是城里来的,棋路花哨,开局就敢弃“车”,像极了当年的周凯。
“这局有看头。”周凯的轮椅挪到棋盘边,“像极了老林和我当年的决赛。”
果然,中盘时两人杀得难解难分。城里孩子的“铁滑车”杀得凶狠,老街徒弟的“飞相局”守得稳健,红黑棋子在棋盘上缠成团,像两条打架的小蛇。看台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蝉鸣都低了八度。
最后一步,老街徒弟的红“兵”稳稳落在黑“将”前。城里孩子愣了半天,突然抬头笑:“我输了,你的兵太能熬了。”
徒弟挠挠头,露出颗小虎牙:“林爷爷说,熬得住,才能笑到最后。”
颁奖时,夕阳正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往下掉,把奖杯照得金灿灿的。小石头给冠军颁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奖时,林默也是这样笑着拍他的肩膀,说“荣誉是新的开始,不是结束”。
散场后,大家在石桌上摆开庆功宴。没有大鱼大肉,只有王婶孙女烤的槐花饼,和李阳带来的老酒。周凯喝得满脸通红,指着棋盘说:“老林啊,你看,你的兵又赢了!”
风吹过棋馆的窗,墙上林默的照片在暮色里温和地笑着,像在回应。
夜色渐深,石桌上的棋局还没散。有老人在摆林默当年最爱的“仙人指路”,有孩子在画新的残局,还有刚学棋的娃娃,攥着颗棋子在青石板上蹒跚学步,嘴里念叨着“马走日,象飞田”。
林溪收拾着奖杯,突然发现最旧的那个底座上,刻着行小字——是林默的笔迹,当年他拿省冠军时偷偷刻的:“棋是盘上的事,人是人间的事,两样都得走得端正。”
月光爬上棋盘时,最后一波人也离开了。棋馆的灯依旧亮着,照着空荡荡的石桌,桌上还留着半盘没下完的棋,红“帅”稳稳坐在九宫中心,像在等谁回来,接着把这局棋走下去。
其实不用等。明天太阳升起时,会有新的孩子跑来,拿起棋子落下新的一步;会有老人搬着马扎来,继续昨天的残局;会有风吹过槐树,带来新的槐花香,混着棋子碰撞的轻响,在老街的巷子里漫开。
就像林默说的,棋永远下不完,人永远有新的故事。
旧局会落幕,新篇会翻开,而那些藏在棋声里的真心,会像老街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却永远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