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老街要翻新的消息传遍了巷口。推土机轰隆隆地碾过青石板路那天,林默站在棋馆门口,看着墙根的青苔被压碎,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着。
“林爷爷,他们会不会把棋馆拆了?”小石头的徒弟抱着棋盘跑进来,那孩子才十二岁,眉眼像极了当年的小石头,眼里满是慌张。
林默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头。前几天拆迁办的人来过,说棋馆是文物保护建筑,能保住,但周围的老房子要全拆了,盖成新的商业区。
正说着,周凯拄着拐杖来了,裤腿上还沾着泥。“我刚去看了,张大爷家那棵石榴树给移走了,移到公园去了。”他喘着气说,“还有陈记茶馆的牌匾,被收去博物馆了。”
棋馆里一下子静了。那些熟悉的名字像棋子,突然被从棋盘上挪走,留下一个个空落落的位置。
傍晚,李阳带着设计院的人来。图纸摊在老梨木桌上,新的老街规划得整整齐齐,棋馆被圈在中间,周围是仿古的商铺,玻璃幕墙闪闪发亮。
“叔,您看这样行不?保留棋馆原貌,周围配套建个青少年棋院,小石头带的队能在这儿训练。”李阳指着图纸上的一片区域,“还有老年活动中心,周大爷他们以后能天天来下棋。”
林默盯着图纸,手指划过那些工整的线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想起张大爷在石榴树下择菜的样子,想起陈记茶馆飘出的炒茶香,那些乱糟糟的、带着烟火气的细节,图纸上画不出来。
“李阳啊,”他抬起头,“棋院要建,但能不能别太规整?留块空地,让街坊们能晒晒太阳、下下棋,就像以前那样。”
李阳愣了愣,随即笑了:“您说得对,我这就改。”
翻新工程动工那天,棋馆照常开门。老棋手们还是来下棋,只是棋盘搬到了临时搭的棚子里。棚子漏风,周凯就把家里的旧棉门帘拆来挂上;没有热水,林溪每天从家里烧好壶茶送来;孩子们放学就跑来,趴在棚子外看棋,书包扔在地上,像堆小山头。
有天夜里下暴雨,棚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林默和李阳、小石头冒雨加固棚子,雨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三个人却笑得大声。“想当年在体校,漏雨的宿舍不也住了好几年?”李阳抹了把脸,雨水混着汗水往下滴。
“那会儿您总说,下棋得经得住风雨。”小石头帮着扶竹竿,语气里带着感慨。
林默望着雨幕里的棋馆轮廓,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打转,红光忽明忽暗,像颗跳动的棋子。“可不是?棋盘上的风雨,比这厉害多了。”
三个月后,新的老街初具雏形。棋馆的门重新刷了漆,红得发亮;旁边的空地真的留了下来,铺着青石板,摆着几张石桌石凳。周凯带着老伙计们把那副磨得发亮的旧象棋摆在石桌上,楚河汉界刚画好,就有人坐下来开棋。
“将军!”第一个赢棋的是当年总输的老王头,他拍着桌子笑,假牙差点掉下来。
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书包上的棋形挂件叮当作响。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石桌旁,看老人们下棋,手里攥着颗捡来的白石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往石桌上放。
林默站在棋馆门口,看着这一切。阳光穿过新栽的石榴树枝叶,在地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像极了当年老街的模样。他忽然明白,那些被移走的、被拆掉的,其实都没走——它们变成了石桌上的纹路,变成了孩子们的笑声,变成了棋子落在石桌上的脆响。
“林爷爷,该您下棋了!”十二岁的徒弟举着棋盘喊他。
林默走过去,拿起红“帅”放在九宫中心。指尖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了师父的声音,听见了张大爷的笑声,听见了老街几十年的烟火气,都顺着这声落子,轻轻漫了开来。
石桌上的棋子碰在一起,发出清亮的响,像时光在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