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雪落得悄无声息。棋馆的烟囱里飘出淡蓝的烟,与天上的云融在一起,李阳正踮着脚往炉膛里添煤,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像散落的棋子。
林默坐在窗边整理棋谱,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玻璃照进来,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最上面那本是新装订的,封面上写着“老街棋课笔记”,里面贴满了孩子们的涂鸦——有歪歪扭扭的车马炮,还有举着奖杯的小人,旁边总不忘画个戴破眼镜的林默。
“林老师,省队的车到村口了!”李阳掀开门帘跑进来,棉鞋上沾着雪,在地上踩出串梅花印,“张教练说带了新棋盘,要跟您下一局!”
林默合上笔记,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这几年省队常来老街,有时是送棋具,有时是带孩子们去参加少年赛,李阳去年就拿了省青少年组的冠军,站在领奖台上时,特意穿了件和林默当年相似的旧衬衫。
“来了。”林默站起身,帆布包就挂在门后,里面装着那副老街象棋。他早己不用它参赛,却总带着去给孩子们做示范,棋子边缘被磨得愈发温润,像浸了岁月的光。
张教练己经在棋馆摆好了棋盘,新棋盘是红木的,雕着精致的缠枝纹。看见林默进来,他笑着推过红棋:“今天让你先手,也算替赵指导讨教讨教。”
林默却从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旧棋:“还是用这个吧,顺手。”红黑棋子落在红木棋盘上,发出“嗒”的轻响,像时光在回应。
孩子们趴在窗台上看,呵出的白气模糊了玻璃。李阳站在林默身后,手里攥着自己的冠军奖牌,指尖把镀金的边缘都磨亮了。
棋局走得很慢。张教练的棋风凌厉,带着省队的正规路数;林默的棋却依旧带着烟火气,一步“兵”能走得像王婶烙饼,慢慢悠悠,却藏着恰到好处的火候。
“您这棋,越来越像老街的茶了。”张教练的黑“马”被红“炮”牵制时,忍不住笑了,“初尝平淡,越品越有滋味。”
林默落下最后一颗红“帅”时,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他抬头看见辆熟悉的面包车,车身上喷着“北京医院”的字样,车窗里探出张笑盈盈的脸——林溪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正朝他挥手。
“溪溪!”李阳第一个冲出去,棉帽上的雪抖了满地。
林溪跳下车,扑进林默怀里,声音里还带着点病后的沙哑:“哥,我出院啦!医生说我能学下棋了!”
林默的手僵在半空,半天没敢抱紧,怕碰碎了似的。赵指导跟在后面,拍着他的肩膀笑:“你妹妹恢复得比预期好,以后啊,就留在老街陪你。”
棋馆里的孩子们早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要教林溪摆棋。林溪从包里掏出个新笔记本,封面上印着“全国象棋锦标赛”的字样:“我要跟哥哥学,以后也拿冠军!”
夕阳西下时,棋馆的灯亮了。林默教林溪摆“马走日”,李阳在旁边当小老师,张教练和赵指导凑在老梨木棋盘前复盘,张大爷的紫砂壶在桌上冒着热气,茶香混着煤烟味,漫出半条街。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槐树枝桠上,像开满了白色的花。林默看着棋盘上妹妹摆歪的“马”,突然想起三年前蹲在棋馆门槛上数蚂蚁的自己,那时的天也是这样蓝,只是他还不知道,那些看似困顿的日子,早己在脚下铺好了棋路。
“哥,该落子啦。”林溪的手指点在棋盘上,像颗跃动的兵。
林默笑着低下头,指尖捏起那颗温润的红“马”,轻轻落在妹妹指定的位置。棋子与棋盘碰撞的轻响,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在老街的暮色里荡开,像首没有结尾的歌。
岁月还长,棋局正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