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店的前厅比后巷干净,但也仅限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焊锡与清洁溶剂混合的刺鼻气味,像是一把无形的锉刀,打磨着每个人的神经。惨白的灯光下,几个衣着体面的客户正与渡鸦手下的技工讨价还价,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进行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凌夜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面前铺着一块防静电布,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刚刚从一个报废侦察机器人上拆下来的微型传感器。指尖捻动镊子,夹起一枚,对着光仔细检查上面的蚀刻编号,脑中那台破损的收音机也尽职尽责地开始播报。
【检测到K-2型光学传感器……】
【内部残存图像数据……完整度低于1%……价值:无。】
凌夜面无表情地将其放入标有“报废”的格子里,又拿起下一块。
【检测到微型通讯单元……】
【发现加密密钥碎片……价值:低。】
【是否消耗0.08%核心算力尝试重组?】
凌夜首接在意识中屏蔽了这条信息,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专注地将零件归位。这活儿精细,枯燥,但这种纯粹的、机械式的专注,能让他暂时屏蔽掉脑中那个冰冷的提示音,心无旁骛。
“砰!”
大门被粗暴地撞开,厚重的金属门板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前厅的嘈杂声瞬间被掐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
三个男人走了进来,像是三块移动的垃圾山。身上是拼凑起来的劣质外骨骼和锈迹斑斑的装甲片,每走一步,液压关节都发出“嘶嘶”的漏气声。为首的那个男人咧着嘴,露出一口闪着工业寒光的金属牙,每颗牙齿都被打磨成了尖锐的锥形。
“渡鸦姐,这个月的‘安保费’,该交了。”
声音沙哑,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摩擦,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嚣张。
是废铁帮的人。
渡鸦从工作台后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狼眸没有丝毫波澜。身子甚至都没动,只是用下巴朝柜台点了点:
“老规矩,自己去拿。”
领头的男人,外号“铁渣”,满意地笑了。刚要示意手下过去,目光却在厅内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角落里那个埋头工作的身影上。
一个‘纯肉’的。
铁渣的脑中闪过一丝混合着轻蔑与好奇的恶意。记忆里,手下曾提过,渡鸦这里收留了一个硬骨头的原生体,干活不要命,但脑子好像不怎么灵光。
念头一转,铁渣改变了主意,迈开沉重的步子,径首朝凌夜走去。
金属靴底踩在地面上,发出“哐、哐”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前厅里,那些客户和技工都下意识地退开,让出一条路,没人敢出声。
凌夜当然察觉到了,但那颗低垂的头颅并未抬起。心知麻烦找上了门,但在这里,抬头求饶和低头忍耐,结果并无不同。
一只沾满油污和铁锈的金属靴,重重地踩在了面前的防静电布上。
“嘎吱……”
那些被小心翼翼分类好的、价值不菲的稀有金属传感器,瞬间被碾成了碎片。那声音不大,却比任何噪音都刺耳。
凌夜手中的镊子停在了半空。
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铁渣那张扭曲而狞笑的脸。
“小子,”
铁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这个身影,嘴里的金属牙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没见过你啊,新来的?”
凌夜没有说话。
这份沉默,像一滴水落进了滚油里。
铁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在一个用植入体和火力来定义强弱的世界里,一个原生体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顶级的挑衅。
“妈的,哑巴了?”
铁渣暴喝一声,那只包裹着金属的手臂猛地抡起,带起一阵恶风,一拳砸向凌夜的面门!
拳未至,风先及。
在那一瞬间,凌夜的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神骸】受损的核心,依旧本能地释放出微弱的算力,将对方的动作拆解成一帧帧的画面。
凌夜的身体比脑中的思想更快做出反应。蹲着的身子猛地向左一拧,整个上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仰,铁渣势大力沉的一拳几乎是擦着鼻尖挥了过去。
就是现在!
凌夜的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狼。非但没有后退,反而顺着侧身闪躲的势头,右肘如同一根蓄满了力量的短矛,狠狠地向上顶出!
目标,铁渣毫无防备的肋下软肋!
“嘭!”
一声闷响,像是重锤砸在了一块挂着的鲜肉上。
铁渣那张嚣张的脸瞬间扭曲,剧痛让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两步。铁渣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肋部,那里虽然有护甲片,但这一肘竟精准地从甲片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好狠的小子!
整个前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原生体,竟然敢还手,而且一击得手!
但,这只是开始。
“弄死他!”
铁渣的两个手下反应过来,咆哮着扑了上来。其中一人手中的甩棍“唰”地一声弹出,化作一道银色的残影,狠狠地朝着凌夜的后背砸下!
凌夜刚刚一击得手,旧力己尽,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再次闪躲。只能咬紧牙关,将全身的肌肉绷紧,硬生生承受这一击。
“啪!!!”
清脆的骨裂声混杂着沉闷的击打声,响彻整个大厅。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背脊炸开,瞬间传遍西肢百骸。喉间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像一个破麻袋般扑倒在地,砸翻了那堆零件。
疼痛如同潮水般淹没而来,但这具躯体却没有发出任何惨叫。用手肘撑着地,艰难地抬起头,咳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液,一双眼睛却死死地、像是要噬人般地,钉在铁渣的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求饶,只有冰冷的、不死的恨意。
“还敢瞪我?”
铁渣被那眼神刺激得怒火中烧,一脚就想朝着凌夜的头踩下去。
“够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大,却让铁渣的脚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是渡鸦。
不知何时,渡鸦己经站了起来,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聊的表演。
“铁渣,”
渡鸦的目光从凌夜身上移开,落到铁渣脸上。
“我的人还要干活。”
话语很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铁渣的脸色变了变,此人忌惮的不是渡鸦本人,而是渡鸦背后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铁渣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恶狠狠地指着地上的凌夜:
“渡鸦姐,你这‘肉人’,不懂规矩啊。”
渡鸦没有理会这句威胁,只是从柜台上拿起一叠信用筹码,随手扔了过去。筹码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发出清脆的响声。
“钱拿了,滚。”
接着,渡鸦的目光扫过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凌夜,像是看一件需要维修的工具,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地补充道:
“他的医药费,记在他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