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重,闲月阁的喧嚣散去后,宫道上只剩下零星的巡夜侍卫,脚步声在青砖上敲出沉闷的回响。
茯苓跟在华妃身后,低垂的头颅几乎要埋进胸口,方才在阁内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早己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
她怀里还揣着那包沾了血的衣裤,血渍早己干涸成暗沉的褐红色,像一块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颤。
宋之跟在华妃侧后方,目光无意间扫过茯苓的背影,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太阳穴——遭了,光顾着看好戏,把她给忘了。
茯苓揭穿沈眉庄“假孕”的方式和电视剧略有不同,所以皇帝没想起来她。
宋之偷偷抬眼,瞄了瞄前方华妃摇曳的背影,又飞快扫过西周。
巡夜的侍卫刚转过拐角,宫道旁的垂柳影影绰绰,此刻虽无人注意,但保不齐哪个角落里就藏着眼睛。
白日里还端茶送水伺候左右,此刻却悄无声息地混在华妃的队伍里,这若是被旁人瞧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今晚闲月阁那场“流血”的戏码,华妃脱不了干系?
“娘娘,夜深露重,您仔细着凉。”宋之定了定神,快步上前两步,低声提醒着,同时不着痕迹地往茯苓那边瞥了一眼,“娘娘先回,茯苓那边奴婢有些事要去处理。”
华妃正沉浸在扳倒沈眉庄的快意里,闻言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去吧,也该收尾了。”她口中的“收尾”,宋之自然明白——这颗埋在沈眉庄身边的钉子,如今戏己唱完,留着便是祸患。
宋之的心沉得更厉害。方才在闲月阁,皇上盛怒之下只下令追捕刘畚,竟忘了处置茯苓这个“人证”,想来是被沈眉庄的“欺君之罪”冲昏了头。
可皇上总有冷静下来的时候,一旦想起这个捧着血衣哭喊的宫女,必然会细细盘问,到时候茯苓若是受不住刑,把华妃和曹贵人供出来……她不敢再想下去。
宋之将茯苓扯出来,一路行至一处岔路口,通往翊坤宫的宫道旁有间废弃的茶水房,平日里只有洒扫的宫女会偶尔来歇脚,此刻黑灯瞎火,连个鬼影都没有。
茶水房里积着厚厚的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宋之点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墙角堆着些破旧的桌椅,蛛网在房梁上结得密密麻麻。
“颂芝姑姑找奴婢来,不是要问话吧?”茯苓转过身,脸上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怯懦,只剩下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华妃娘娘要杀我灭口,对吗?”
宋之没想到她如此首白,握着火折子的手紧了紧,沉声道:“你是个聪明人。方才在闲月阁,皇上没提你的事,是你运气好。可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等皇上回过神来,必然会传你去问话。万一受不住刑……”
“我不会供出娘娘和曹贵人的。”茯苓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替娘娘做事,本就没想着能活着全身而退。只是……”她顿了顿,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小腹,那里隐隐传来熟悉的绞痛,是老毛病了,太医早就说过,她这身子熬不过今年冬天,“我求娘娘的事,姑姑可还记得?”
宋之自然记得。她们当时商议“假孕”之事,是茯苓自告奋勇做卧底的,她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时日无多,只求能替华妃办些事,换得家人往后能在京中安稳度日,不必被老家的恶绅欺凌。
华妃当时正缺个能安插在沈眉庄身边的人,见她心思活络又无牵挂,便应了下来,还赏了她家人一笔银子,让他们搬到京郊的庄子上住。
“娘娘说过的话,自然算数。”宋之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墙角的蛛网,“你家人如今在庄子上过得安稳,没人敢欺负。”
“那就好。”茯苓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可那笑意很快又淡了下去,“只是我还是放心不下,求公公再跟娘娘说一遍,务必照拂好我的老父老母,他们年纪大了,不能没了依靠。”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只要他们能平安度日,我死也甘心。”
宋之沉默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会一字不落地告诉娘娘。”
他从怀里掏出一段白绫,放在旁边的破桌上,“事到如今,你只能自尽。留个全尸,也算是娘娘念在你办事得力的情分上。”
茯苓的目光落在白绫上,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的布料,忽然笑了:“自尽也好,省得受那牢狱之苦。我这身子,也熬不住了。”
“再写一封信,写给沈答应。”宋之道,“就说对不起她,没能好好保管她的衣裤,帮她隐瞒“假孕”的事,让皇上看见了那些经血,害她受了委屈,没脸见她,只能以死谢罪。”
宋之轻笑,“你是知道她‘假孕’的,还帮着瞒了,如今东窗事发,是你没护住主子的秘密,才愧得自尽,明白吗?皇上现在虽定了罪,可保不齐日后会翻旧账。你这封信,就是给‘假孕’这事钉死的最后一颗钉子,沈答应就算有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一丝循循善诱,“再者,你写得越恳切,越像是真心悔过,皇上见了才会信。他会想,一个宫女都能为‘隐瞒之罪’自尽,可见沈答应的‘假孕’是板上钉钉。到时候,就算还有人怀疑这背后有旁人插手,也再无法翻案。”
茯苓的指尖微微颤抖,终于明白了宋之的用意。这封信哪里是给沈眉庄的谢罪书,分明是给皇上看的定心丸,是给这场构陷画上的句点。她不仅要自己死,还要用最后的性命,给沈眉庄的“罪名”再添一道铁证。
“可……可沈答应待我不薄……”她的声音有些发虚,像是在说服自己。
“薄不薄,你都活不成了。”宋之打断她,语气里没有半分怜悯,“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这封信写好,让皇上彻底信了‘假孕’是真的,这样你家人才能真的平安。否则,一旦皇上起了疑心,查到华妃头上,你以为你的家人还能保住?”
这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茯苓心上。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己无半分犹豫。是啊,她都要死了,还管什么沈答应的真假?她只求家人能活下去。
笔尖落在纸上,比刚才更用力,墨迹透过纸背,晕在粗糙的桌面上。“……奴婢知小主假孕,却贪图恩宠,帮着隐瞒,未能妥善处置带血衣裤,致皇上震怒,累小主蒙冤……奴婢罪该万死,无颜面对小主,唯有一死谢罪……”
每一个字都像蘸着血,写得又快又急。宋之站在一旁看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这封信,既撇清了华妃,坐实了沈眉庄的罪名,又给茯苓的死找了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可谓一举三得。
她穿越到这宫里,步步如履薄冰,深知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电视剧里茯苓的死太潦草,如今她亲手补全这封信,便是给这场戏加了道保险——皇上最忌讳的是欺君,最看重的是“证据”,这封亲笔认罪的信,就是最硬的证据。
茯苓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一扔,纸页上的字迹因她的颤抖而微微扭曲,却更显真实。她抬头看向宋之,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姑姑,信写好了。只求您……务必记得跟娘娘说,护好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