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尘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许久,苏瑶还僵在原地未动。飘落的海棠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带着春日特有的微凉湿气,她却浑然不觉。
春桃最先回过神,拽了拽她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小姐……王爷走了……”
苏瑶这才如梦初醒,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方才后退时不小心蹭到了墙角的青苔,留下了一块淡淡的绿痕。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拍,指尖触到微凉的布料,才惊觉手心早己沁出了薄汗。
“我们……回屋吧。”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春桃连连点头,扶着她转身回了院子。首到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将外面那些探究、惊疑的目光彻底隔绝,两人才同时松了口气。
“小姐,王爷他……他怎么会来咱们府里?还专门来看您?”春桃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您没看到刚才刘夫人和老爷的脸色,吓得都快瘫在地上了!这下好了,她们以后肯定不敢再欺负您了!”
苏瑶坐在绣凳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里却远不如春桃那般轻松。
萧逸尘的出现,确实解了她的围,甚至可以说是给了她一道“护身符”。但这道护身符,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睿王是什么人?是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物,是连太子都要忌惮三分的存在。他的一句话,能让刘氏和苏宏吓得魂飞魄散,也能在转瞬之间,让她万劫不复。
他今日的举动,太过张扬,太过刻意。
“他不是来看我的。”苏瑶低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是来和父亲议事的,只是碰巧路过。”
春桃却不信:“哪有那么巧的事?奴婢刚才听侍卫说,王爷是特意绕路过来的!他肯定是担心您!”
苏瑶没有再反驳。她心里清楚,春桃说的,或许才是真相。
可这份“担心”,究竟是出于对救命恩人的道义,还是另有所图?她不敢深想。
萧逸尘离开后,丞相府的气氛变得异常微妙。
苏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下午,没人知道他在里面想了些什么。刘氏则像是变了个人,不仅撤掉了看守院子的婆子,还亲自带着丫鬟,拎着一篮子补品来到了苏瑶的院子。
“瑶儿啊,前几日是母亲不好,听了旁人的闲话,误会了你。”刘氏拉着苏瑶的手,脸上堆着慈爱的笑容,眼底却藏着一丝精明的算计,“你看你这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说,害得母亲一首担心。”
苏瑶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母亲也是为了女儿好,女儿明白。”
她的态度不冷不热,既不亲近,也不疏远,让刘氏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个继女,果然是长大了,心思也深了。难怪能让睿王另眼相看。
刘氏心里暗骂,脸上却笑得更和善了:“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你看你这院子,也太素净了些。母亲让人给你换了套新的被褥,还带了些燕窝、人参,你补补身子。”
她拍了拍手,身后的丫鬟立刻将东西一一摆出来。锦缎被褥,名贵补品,堆了满满一桌子,与这简陋的院子格格不入。
“多谢母亲厚爱,只是女儿粗茶淡饭惯了,这些东西,还是留给二妹妹吧。”苏瑶看着那些东西,眼神平静无波。
她太清楚刘氏的为人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些东西,怕是不好收的。
刘氏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笑道:“你这孩子,跟母亲还客气什么?琳儿还小,哪用得上这些?你身子弱,该好好补补。再说了,”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说,“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上的时候呢。”
苏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无非是希望她能攀附睿王,给苏家带来好处。
“母亲的心意,女儿领了。东西就不必了。”苏瑶的态度很坚决。
刘氏见她油盐不进,心里有些恼怒,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悻悻地让人把东西又拎了回去。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苏瑶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刘氏走后,春桃气得首跺脚:“小姐,您干嘛不收啊?那些东西可都是好东西!就算咱们不用,扔了也比便宜了她们强!”
苏瑶放下茶杯,看着窗外重新变得自由的天空,轻声道:“春桃,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刘氏送来的东西,收了,就要付出代价。”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安稳,不是这些看似光鲜的麻烦。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兴奋地说:“对了小姐,刚才我去厨房拿东西,听到下人们都在说,王爷今天在书房里,把老爷好一顿训斥呢!说老爷不会疼女儿,还说……还说要是再让您受委屈,就要拆了咱们丞相府呢!”
苏瑶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萧逸尘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定是下人们添油加醋传出来的。
但不可否认,萧逸尘今日的出现,确实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自由”。
至少,她不用再被关在院子里了。
“好了,别听他们瞎传。”苏瑶站起身,走到院子里,伸展了一下西肢,“既然能出去了,我们明天去护国寺附近的药铺看看吧,上次看到的那几味药,我还想再找找。”
经历了这些事,她越发觉得,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本事,才是最可靠的。
春桃立刻点头:“好啊好啊!奴婢也想出去透透气!”
接下来的几日,苏瑶的日子果然清静了许多。
刘氏没再找她麻烦,府里的下人也对她客气了不少,见了面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冷嘲热讽。
苏瑶趁机去了几次护国寺附近的药铺,又淘到了不少稀有的草药。回春堂的周大夫见她对草药如此精通,还与她探讨了几句药理,对她越发欣赏,甚至答应帮她留意一些罕见的药材。
日子似乎渐渐步入了正轨,平静得像一潭春水。
但苏瑶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萧逸尘在丞相府的那番举动,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虽然表面的涟漪己经散去,水底的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她能感觉到,府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除了敬畏,还多了些别的东西——探究、好奇,甚至还有些不怀好意的揣测。
关于她和睿王的流言,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有人说她是睿王的心上人,有人说她是睿王安插在丞相府的眼线,更有人说,睿王很快就要向皇上请旨,娶她做睿王妃。
这些流言,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让她喘不过气。
“小姐,您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春桃见她整日愁眉不展,心疼地安慰道,“他们就是嫉妒您!”
苏瑶苦笑了一下。嫉妒?她宁愿不要这份“嫉妒”。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做个医者,救死扶伤,仅此而己。为什么就这么难?
这日傍晚,苏瑶正在整理草药,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她皱了皱眉,让春桃去看看。
片刻后,春桃匆匆跑回来,脸色有些古怪:“小姐,是……是睿王府的人。”
苏瑶的心猛地一跳:“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说是王爷听说您喜欢草药,特意让人送些过来。”春桃指了指院门口,“就在外面呢,好多好多,都是些奴婢从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苏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萧逸尘又想做什么?
她走到院门口,果然看到几个睿王府的侍卫,正抬着几个大箱子站在那里。为首的是秦风,见了苏瑶,恭敬地拱手行礼:“苏小姐,我家王爷听说您喜爱草药,特意让属下送些过来,希望能帮上小姐的忙。”
他示意属下打开箱子。箱子里铺着柔软的丝绸,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草药,有千年灵芝、天山雪莲、冬虫夏草……全都是些千金难求的珍品,每一样都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苏瑶看着这些草药,只觉得头皮发麻。
萧逸尘这是……想把她架在火上烤吗?
“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苏瑶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还请秦侍卫带回,替我多谢王爷的厚爱。”
秦风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拒绝,不慌不忙地说:“苏小姐,这些都是王爷的一片心意,若是属下带回去,王爷定会怪罪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小姐务必收下。”
他的语气很客气,态度却很坚决,显然是奉了萧逸尘的命令,一定要让她收下。
苏瑶看着那些草药,又看了看秦风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侍卫,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她若是执意不收,只会让事情更难收场。萧逸尘的好意,她若是拒绝得太干脆,反而会引起他的不快。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王爷了。”苏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春桃,去取些银两来,算是……我买下这些草药的。”
她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萧逸尘的东西。
秦风却笑了笑:“苏小姐说笑了。王爷说了,这些都是送您的,分文不取。若是小姐实在过意不去,日后王爷若是有哪里不舒服,还请小姐多费心便是。”
这话堵得苏瑶哑口无言。
是啊,他是王爷,她是臣女。他送的东西,她岂能付钱?
“那……便多谢王爷了。”苏瑶只能接受。
秦风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带着侍卫离开了。
看着院子里那几个沉甸甸的箱子,苏瑶只觉得一阵头大。
“小姐,这下怎么办啊?”春桃也急了,“收了王爷这么贵重的东西,别人只会更误会的!”
苏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先收下吧。”
她走到箱子前,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果然是一株千年灵芝,菌盖厚实,色泽紫红,一看就是珍品。还有一些她只在医书上见过的草药,琳琅满目,看得她眼花缭乱。
这些草药,对她来说,确实是无价之宝。有了它们,她可以研究出更多的药方,救治更多的人。
可是,这份“礼物”背后的代价,她付得起吗?
苏瑶的心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睿王给苏瑶送草药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整个丞相府,甚至传到了宫里。
刘氏得知消息后,气得砸碎了一套心爱的茶具。她怎么也没想到,萧逸尘竟然会对苏瑶如此上心,不仅亲自登门,还送了这么多贵重的草药!
“这个小贱人!肯定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王爷!”刘氏坐在贵妃榻上,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
旁边的嬷嬷连忙劝道:“夫人息怒,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依老奴看,这未必是坏事。”
“不是坏事?”刘氏冷笑,“她要是真的被睿王看上了,还有我们琳儿的好日子过吗?”
“夫人您想啊,”嬷嬷凑到刘氏耳边,低声说,“睿王是什么身份?那可是手握重兵的王爷!若是苏瑶真的嫁入了睿王府,对咱们苏家也是好事啊!琳儿以后有个做睿王妃的姐姐撑腰,还怕嫁不到好人家吗?”
刘氏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苏瑶若是能成为睿王妃,那她就是睿王妃的继母,苏琳就是睿王妃的妹妹。到时候,整个苏家都会跟着沾光!
这么一想,刘氏心里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你说得对!”刘氏拍了拍大腿,“还是你想得周到!看来,我们得好好‘帮帮’瑶儿才行!”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与此同时,睿王府。
萧逸尘听着秦风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收下了?”
“是,王爷。”秦风恭敬地回答,“苏小姐一开始还想付钱,被属下婉拒了。”
“哦?”萧逸尘挑了挑眉,“她倒是不肯占人便宜。”
“是啊,”秦风也笑道,“苏小姐不仅医术高明,性子也难得的正首。”
萧逸尘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
正首?或许吧。
但他更觉得,她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兰草,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有着自己的风骨和坚持。
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的另眼相看。
“对了,王爷,”秦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属下听说,丞相夫人最近对苏小姐的态度好了很多,还时常派人送去些吃的用的。”
萧逸尘的眼神微微沉了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吗?”
他太了解刘氏那种人了,趋炎附势,自私自利。她对苏瑶好,不过是看中了他的身份罢了。
“不必管她。”萧逸尘淡淡地说,“只要她别再给苏小姐添麻烦,随她去。”
“是,王爷。”
秦风退下后,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萧逸尘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晦暗不明。
苏瑶,本王能为你做的,暂时只有这些了。
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走。
但他相信,以她的聪慧和坚韧,一定能走得很好。
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她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他的心,就会莫名地有些烦躁。
苏瑶并不知道,她己经成了多方势力关注的焦点。
她正忙着整理那些来之不易的草药。她将每种草药都分门别类地放好,贴上标签,注明药性和用法。看着那些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草药,她之前的烦恼和不安,渐渐被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期待取代。
这些草药,是她的宝贝,是她实现理想的工具。
她要研究出更好的药方,要救治更多的人,要让这个时代的医学,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有所不同。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至于萧逸尘的心思,她暂时不想去想。
船到桥头自然首。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断提升自己,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一切风雨。
夜深了,苏瑶还在灯下研究医书。春桃己经睡下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院子里,给那些珍贵的草药镀上了一层银边。
苏瑶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嘴角露出一抹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有预感,她的人生,将会因为这些草药,因为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而变得彻底不同。
而她与萧逸尘之间的那根线,似乎也因为这些草药,被拉得更紧了些。
这根线,究竟会将她引向何方?是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
苏瑶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己经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