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批青蒿汁装在十只密封的陶罐里,被小心地码在马车的夹层中,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看起来像寻常的布匹。苏瑶坐在车厢里,手里捧着一本《伤寒论》,指尖却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疟疾”的条目——心里记挂着通州被劫的事,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车窗外,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油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轻轻叩击。萧逸尘坐在她对面,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正是那半枚刻着“柳”字的玉,此刻被他得温润发亮。
“过了前面的黑松林,就是通州地界了。”他忽然开口,目光透过雨帘看向窗外,“那里是三皇子的地盘,打起精神。”
苏瑶点点头,将《伤寒论》合上。她知道,真正的考验从这里才开始。三皇子在通州劫了第六批,定然料到他们会送第七批,说不定己经设好了埋伏。
“秦风的伤怎么样了?”她问,想起那个趴在榻上咬着牙不吭声的汉子。
“能下地了,非说要跟来,被我按在府里了。”萧逸尘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他说欠你的,得亲自还。”
苏瑶忍不住笑了。军汉的情义总是这样,认了就不会改。她掀开马车帘角,看到护送的护卫都换上了寻常商贩的服饰,腰间却鼓鼓囊囊的——藏着短刀。这些都是萧逸尘从亲卫里挑的精锐,个个以一当十。
“别太紧张。”萧逸尘递给她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姜糖,“含一块,暖暖身子。”
姜糖的甜辣在舌尖化开,驱散了车厢里的湿冷。苏瑶捏着糖块,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城外救他时,他也是这样,浑身是血却眼神锐利,如今坐在身边,竟像隔了半生。
黑松林的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帘将参天古木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连日光都透不进来。马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着,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王爷,前面好像有东西挡路。”车夫的声音带着警惕,马车缓缓停下。
萧逸尘瞬间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对苏瑶低声道:“坐好,别出来。”自己则掀帘跳了下去。
苏瑶趴在车窗上,透过雨帘看到前方的路被几棵倒下的大树堵死了,树干上还留着新鲜的斧痕——是人为的。十几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从树后窜出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二话不说就朝护卫砍去。
“保护王爷和苏小姐!”护卫们抽出短刀,迎了上去。雨声、刀砍声、惨叫声混在一起,在寂静的黑松林里炸开,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惊雷。
萧逸尘的身影在雨幕中格外凌厉,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佩刀挥出的寒光比雨丝更冷,每一刀都精准地劈向敌人的要害。他一边打,一边朝马车的方向退,目光始终锁定着车窗里的苏瑶,像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
苏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攥着车帘,指节发白。她看到一个蒙面人绕过缠斗的人群,举着刀朝马车冲来,刀锋上还沾着护卫的血!
“小心!”她忍不住尖叫出声。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从斜后方射来,精准地穿透了蒙面人的咽喉。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泥水里。苏瑶循声望去,只见林婉儿的护卫长老周从树后闪出,手里还握着一把弓,朝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是林婉儿!她竟让人跟着来了!
苏瑶的眼眶一热,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萧逸尘己经解决了最后一个蒙面人,浑身是血地站在雨里,玄色的衣袍被染得更深,像一块吸饱了血的墨石。
“没事吧?”他走到车窗前,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
“我没事。”苏瑶摇摇头,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这些是……三皇子的人?”
“看身手,是他豢养的死士。”萧逸尘用刀挑起一个蒙面人的面罩,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没留活口,是冲着杀人来的。”
他的话让苏瑶的指尖瞬间冰凉。他们不仅要劫药,还要杀人灭口!若不是老周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老周怎么会来?”她问。
“前几日我托婉儿帮忙,让她在通州地界安排些人手,没想到真用上了。”萧逸尘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她爹是兵部尚书,在通州有些势力,三皇子的人不敢明着动她的人。”
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苏瑶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总是这样,把一切都想到,却从不说出口。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驶出黑松林,抵达通州驿站。驿站的废墟还没清理干净,焦黑的木梁歪歪斜斜地立在雨里,像一座沉默的墓碑。接替护卫的是林婉儿派来的人,为首的老周正在指挥手下搬陶罐。
“苏小姐,这些陶罐都检查过了,封口完好,没被动过。”老周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布巾,“您擦擦脸吧,都沾着泥了。”
苏瑶接过布巾,擦了擦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溅了满脸泥水。她看着那些被小心搬运的陶罐,忽然想起在黑松林死去的护卫,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谢谢你们。”她对老周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小姐客气了,”老周憨厚地笑了,“我家小姐说,您是她的救命恩人,帮您是应该的。”
苏瑶的心又是一暖。林婉儿前几日染了风寒,还是她开的方子治好的,没想到这丫头竟记在心里。
萧逸尘走进来,身上换了件干净的青布衫,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驿马备好了,今晚就能出发,明日午时就能到边境。”他顿了顿,看着驿站的废墟,“三皇子的人被我们杀退,短时间内不敢再来,这里交给老周,我们先回京城。”
“回京城?”苏瑶有些惊讶,“不等确认青蒿汁送到吗?”
“不必等了。”萧逸尘的目光深邃,“我们得赶在六月初六前回去,宫里的戏,该开场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苏瑶知道,他指的是皇上的生辰宴——那将是他们与太后、三皇子的最终较量。
回程的马车里,雨己经停了。月光透过车窗,洒在苏瑶的手背上,她正小心翼翼地给萧逸尘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是在黑松林被刀划到的,不算深,却也流了不少血。
“疼吗?”她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不疼。”萧逸尘看着她低垂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倒是你,刚才在黑松林,怕不怕?”
苏瑶的指尖一顿,抬起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眼底,那里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得像画。“怕。”她诚实地说,“但看到你在,就不怕了。”
萧逸尘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融融的。他伸手,轻轻握住她包扎伤口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瑶儿,”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压抑了许久的情愫,“等这件事了了,我……”
“王爷!”车夫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惊慌,“前面有官差拦路,说是……说是奉了太后的懿旨,要查车!”
萧逸尘的动作瞬间停住,眼底的温情被警惕取代。他松开苏瑶的手,掀帘看向窗外——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拦在路中间,为首的是太后的心腹太监,手里举着明黄色的懿旨。
“深夜查车,太后倒是消息灵通。”萧逸尘的声音冷了下来,“看来,我们刚离开黑松林,她就知道了。”
苏瑶的心沉了下去。太后在这个时候派人拦路,绝不是为了查车,定是另有所图。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间的玉簪——那是柳氏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太后忌惮的东西。
“别慌。”萧逸尘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安定的力量,“有我在。”
马车缓缓停下,太监尖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睿王殿下,苏小姐,太后娘娘说,听闻您二位遇袭,特命奴才来看看,是否需要帮忙?顺便……检查一下车上有没有可疑之人。”
萧逸尘冷笑一声,掀帘走了下去。苏瑶坐在车厢里,听着外面的对话,手心沁出了冷汗。她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己经悄然打响,而她和他,都己身处漩涡中心。
月光透过车窗,照亮了车厢角落里的半块姜糖,甜辣的气息还在空气中弥漫,却驱不散那越来越近的、暗藏的杀机。六月初六的生辰宴,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