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的拐点出现在第七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照进隔离区时，苏瑶正蹲在张大叔的草铺前，数着他的脉搏。指尖下的跳动虽然依旧微弱，却比昨日沉稳了许多，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急促。
“张大叔？”她轻声唤道，声音因连日来的沙哑，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
张大叔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一条缝。他看着苏瑶布满血丝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苏……苏小姐……”
“醒了就好。”苏瑶的眼眶瞬间热了，连忙扶他坐起身，将一碗温热的米汤递到他手里，“慢点喝，垫垫肚子。”
这是个信号。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很快激起了层层涟漪。越来越多的病患开始退烧，呕吐腹泻的症状也减轻了。原本死气沉沉的隔离区，渐渐有了活气，偶尔能听到几声咳嗽，或是低声的交谈。
苏瑶却丝毫不敢松懈。她知道，霍乱的恢复期最是关键，稍有不慎就可能复发。她让人将熬好的药汤分成两份，轻症者减半，重症者依旧按原方服用，又特意嘱咐厨房多做些易消化的米粥和菜汤，务必保证病患的营养。
“小姐，您都三天没好好合眼了，就在这草堆上靠会儿吧。”春桃心疼地看着她，眼圈红红的。苏瑶的头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身上的浅碧色衣裙也沾了不少药渍和污渍，早己没了往日的清雅。
苏瑶摆摆手，正想说“再等等”，就见秦风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脸色凝重得像块乌云。
“苏小姐，出事了。”秦风的声音压得很低，“外面都在传，说您用的药里加了‘巫蛊之术’，才让那些人好起来的。还说……还说您是为了讨好王爷，故意制造时疫，好趁机扬名！”
苏瑶手里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巫蛊之术？制造时疫？这些恶毒的揣测，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猝不及防地刺进她的心脏。
她可以忍受质疑，可以承受劳累，却无法容忍有人这样污蔑她的医者仁心。
“是谁在传？”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
“还能有谁？”秦风咬着牙，“太医院的李太医，昨儿个在宫门口跟几位大臣‘闲聊’，说您的药方‘违背古训’‘来路不正’，还说……还说您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整日跟一群男病患混在一起，‘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苏瑶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守在这里，三天三夜没合眼，为的就是让他们活下去！这在他们眼里，就是不成体统？”
她想起那些在她怀里断气的病患，想起张大叔小孙子渴望活下去的眼神，想起自己一遍遍调整药方、熬药喂药的日日夜夜……这些付出，在那些人的嘴里，竟成了别有用心的算计。
“小姐，您别听他们胡说！”春桃抱着她的胳膊，哭得抽噎不止，“那些人就是嫉妒您！嫉妒您比他们有本事！”
苏瑶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眼泪逼回去。哭有什么用？眼泪换不来清白，更救不了人。她抬起头，看向秦风，眼神里己经没了刚才的激动，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王爷知道吗？”
“王爷正在宫里议事，属下己经让人去报信了。”秦风低声道，“苏小姐，您现在……”
“我不走。”苏瑶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只要还有一个病患没好，我就不会走。”
她转身走到药锅前，拿起长柄勺，继续搅动里面翻滚的药汤。药香弥漫开来，带着苦涩的味道，却奇异地让她冷静下来。她想起前世在医学院宣誓时说的话：“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无论在哪，医者的本分都不会变。
流言像野草般疯长。不过半日功夫，整个京城都传遍了——睿王府的苏小姐用“邪术”治时疫，虽暂时见效，实则是在透支病患的性命，日后定会落下终身残疾。更有甚者，将矛头指向萧逸尘，说他为了红颜知己，罔顾百姓死活，纵容妖女横行。
太医院的李太医更是在朝堂上哭诉，说苏瑶的药方“颠覆医理”“违背祖制”，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将苏瑶治罪，改用太医院的“正统药方”。
萧逸尘从宫里出来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没回王府，首接策马奔向城南的隔离区。远远地，就看到医馆门口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嘴里骂骂咧咧的，像是要冲进去讨个说法。
“都给本王滚开！”他勒住马缰，玄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
围观的人群吓得一哄而散，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逸尘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医馆。苏瑶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药锅前搅动药汤，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他的心猛地一疼，快步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别怕，我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苏瑶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像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转过身，埋在他的怀里，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也烫得他心头发紧。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怒，“我只是想救人……”
“我知道。”萧逸尘紧紧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我知道你有多辛苦，有多不易。那些人的话，就当是疯狗吠日，不必放在心上。”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秦风，眼神冷得吓人：“查清楚，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散播谣言。”
“是！”秦风不敢怠慢，立刻转身离去。
苏瑶在他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看着萧逸尘：“他们说……说我用邪术，说我……”
“我信你。”萧逸尘打断她，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眼神认真得不像话，“从一开始就信。你的医术，你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只是委屈你了。”
苏瑶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丝毫的怀疑和动摇，只有满满的信任和怜惜。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是被这目光融化了，渐渐消散。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坚定：“不委屈。只要能救他们，这点委屈算什么。”
午后，宫里来了旨意。不是问责，而是赏赐——皇上听闻疫情好转，龙颜大悦，赏了苏瑶一匹云锦，一对玉镯，还有不少名贵的药材，顺带还夸了萧逸尘几句“治理有方”。
这道旨意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那些蠢蠢欲动的火苗。李太医等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明着跳出来反对。
隔离区的气氛也彻底缓和了。那些曾经怀疑、甚至唾骂过苏瑶的病患，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见了她，远远地就跪下磕头，嘴里说着“多谢苏小姐救命之恩”。
苏瑶只是平静地扶起他们，嘱咐他们好好休养。她知道，人心是复杂的，恐惧会让人失去理智，流言会蒙蔽双眼。但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中的委屈，终究会被时间冲淡。
夕阳西下时，苏瑶终于在草堆上睡着了。她蜷缩着身体，像只疲惫的小猫，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里还在惦记着谁的药没喝，谁的粥凉了。
萧逸尘脱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他坐在她身边的草堆上，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晚霞透过窗棂，给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恬静得让人心安。
他知道，这场风波虽然暂时平息了，但那些潜藏的嫉妒和敌意，绝不会就此消失。苏瑶展露的锋芒，像一把双刃剑，既照亮了前路，也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
未来的路，怕是不会太平。
但他不怕。只要他在一日，就定会护她一日。护她的仁心，护她的锋芒，护她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能安然行医，不负初心。
夜色渐浓，隔离区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颗颗顽强的星。药锅里的余温还在，散发出淡淡的药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在这初春的夜晚，弥漫出一种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