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后的几日常常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把院角的梧桐叶洗得发亮，又趁人不注意，悄悄打落几片，铺在青石板上，像绣了满地的金线。
苏瑶的药园里，那株雪绒花的空地上，她补种了些耐寒的麦冬。翠绿的叶片在雨中更显精神，沾着细密的雨珠，像撒了一地的碎钻。她披着蓑衣，蹲在地里小心地拔除杂草，指尖被雨水浸得有些凉，心里却暖融融的。
“小姐，雨都下大了，快回屋吧！”春桃撑着伞跑过来，把伞往她头上倾斜，“仔细淋了雨，又该头疼了。”
苏瑶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回廊，笑了笑：“没事，这点雨算什么。你看这麦冬多精神，淋雨长得才快。”
她的目光落在王府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不知道萧逸尘喝了那雪绒花药酒，旧伤是不是真的好了些。
傍晚雨停时，墨画果然来了，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木盒。
“苏小姐，这是王爷让奴婢给您送来的。”墨画笑得眉眼弯弯，把木盒递过来，“王爷说，您上次说喜欢府里的那株‘墨兰’，这是花匠新培育的品种，叫‘素心’，送给您赏玩。”
苏瑶打开木盒，里面是一盆小巧的兰花，叶片修长，墨绿发亮，凑近了闻，有淡淡的清冽香，果然是“素心兰”的味道。她心里一动，想起上次去王府，随口提了句喜欢书房窗台上的兰花，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上。
“替我谢过王爷。”她小心地把兰花抱出来，放在窗边的矮几上，雨后天晴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花瓣上，映得那抹素白愈发清雅。
墨画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王爷还说，书房里新到了几本医书，问您明日有没有空，去看看？”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轻轻拂过兰叶上的雨珠，轻声道：“我明日……有空。”
次日天刚放晴，空气里还带着雨后的。苏瑶换了身浅碧色的衣裙，头发梳得比往日精致些，用一支白玉簪固定着，鬓角垂了两缕碎发，被风一吹，轻轻拂过脸颊，有些痒。
到睿王府时，萧逸尘正在书房外的廊下看书。他穿了件月白色的常服，外罩一件石青色的披风，手里捧着本线装书，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连平日里紧抿的唇线都柔和了些。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看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像是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暖意：“来了。”
“参见王爷。”苏瑶屈膝行礼，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手边的青瓷瓶——正是她送的那瓶雪绒花药酒，瓶身的红绸被细心地整理过，没有一丝褶皱。
“坐吧。”萧逸尘合上书，指了指廊下的石凳，“刚泡了新茶，尝尝？”
石桌上摆着套素雅的茶具，茶汤清澈，飘着淡淡的兰花香。苏瑶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安定了许多。
“王爷……药酒喝着还好吗？”她抿了口茶，状似不经意地问，耳根却悄悄红了。
萧逸尘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漾起一丝笑意，语气平淡却带着暖意：“很好。夜里睡得安稳多了，胸口也不那么闷了。”
他顿了顿，拿起那瓶药酒，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在瓶中荡出涟漪：“你的手艺不错。”
苏瑶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看着茶杯里的倒影：“能帮上王爷就好。”
廊外的雨停了，几只麻雀落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上，叽叽喳喳地啄着刚结的青果。风吹过，带来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混着茶的清香和药的清苦，竟格外和谐。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萧逸尘翻着书，偶尔抬眸看她一眼，目光沉静；苏瑶捧着茶杯，指尖无意识地着杯沿，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轻轻跳着。
过了会儿，萧逸尘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本草补遗》，递给她：“这里面记载了些南方的草药，你或许会感兴趣。”
苏瑶接过书，指尖触到他的指尖，微凉的温度像电流般窜过，让她心里一颤，连忙低下头翻看书页。书里夹着几片干枯的标本，叶片脉络清晰，旁边用小字标注着药性，字迹苍劲，是萧逸尘的笔迹。
“这些都是您亲手标注的？”她惊讶地抬头。
“嗯，”萧逸尘点头，语气随意，“以前在边境带兵，见过些稀奇的草药，就随手记了下来。”
苏瑶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他征战沙场，却还能留意这些细微的草药，甚至细心地做成标本，这份心思，让她莫名地动容。
“这些太珍贵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标本夹回书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在本王这里闲置着，才是浪费。”萧逸尘看着她珍视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深了些，“你若是喜欢，这些以后都可以给你。”
苏瑶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双总是带着冷意的眼睛，此刻像盛着初秋的阳光，温暖而明亮，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移开目光，脸颊烫得厉害。
“谢……谢谢王爷。”
萧逸尘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有些痒，又有些软。他拿起茶杯，掩饰地抿了口茶，目光落在廊外的桂花树上，轻声道：“过几日桂花开得更盛了，让厨房做些桂花糕送来，给你尝尝。”
“好。”苏瑶的声音细若蚊蚋，心里却甜丝丝的。
那日从王府回来，苏瑶把那本《本草补遗》放在床头，睡前总要翻几页。萧逸尘的字迹落在泛黄的纸页上，苍劲中带着几分随意，像他这个人，看似冷硬，实则藏着细腻的心思。
她在书里看到一种叫“望月砂”的药材，注解里写着“治眼疾，需与决明子同煎”，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月亮，像是随手画的，却让她想起他夜里被旧伤折磨的样子，心里微微发疼。
“春桃，明日去回春堂问问，有没有望月砂和决明子。”她对着窗外的月光轻声说。
春桃正收拾着药篓，闻言应道：“哎，好。不过小姐，这望月砂是什么？听着怪瘆人的。”
苏瑶笑了笑：“是种草药，对眼睛好。”
她没说，是想给萧逸尘配副缓解眼疲劳的药茶。他总是看书到深夜，眼睛怕是早就累了。
睿王府的书房里，萧逸尘正看着军报，秦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个小盒子。
“王爷，这是苏小姐让春桃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萧逸尘抬眸，看到盒子上系着的浅绿绸带，心里一动。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包草药，用棉纸包着，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望月砂”“决明子”，旁边还有张小纸条：“王爷看书劳神，此二味煎茶，可明目安神。”
字迹清丽，带着几分稚气，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萧逸尘拿起纸条，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字迹，像是能触到她写字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把草药小心地收好，放在那瓶雪绒花药酒旁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秦风，”他忽然开口，“去备些上好的宣纸和墨，送到丞相府去。”
秦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应道：“是，王爷。”
他看着王爷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里暗暗嘀咕：看来苏小姐在王爷心里，分量是越来越重了。
苏瑶收到萧逸尘送来的宣纸时，正在药园里采摘最后的紫苏。浅灰色的宣纸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铺开一张，能看到细腻的纤维，显然是上等的好纸。
“小姐，王爷送这个给您做什么？”春桃好奇地摸着宣纸，“这纸可贵了，够咱们买好多草药呢！”
苏瑶拿起一张宣纸，指尖拂过光滑的纸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知道，他是看到她在医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特意送来让她方便记录的。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把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却从不说破，只用这种笨拙又温柔的方式，给她恰到好处的关照。
“或许是……让我好好研究医书吧。”她轻声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夕阳的余晖洒在宣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苏瑶看着那些洁白的宣纸，忽然想，或许可以把自己整理的药方誊写一份，送给他。不是作为回报，只是想让他知道，她也在认真地记着他的需要。
秋风穿过药园，吹起她的发丝，也吹起了宣纸上的一角，像一只欲飞的蝶。远处的桂花开得正盛，香气弥漫在空气里，甜丝丝的，像极了此刻她心里的滋味。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像这渐浓的秋意，像这慢慢发酵的药酒，像她和他之间，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
不必急，不必慌。她想。
就这样，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里，在这药香与墨香交织的时光里，慢慢走下去，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