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妈妈回来了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像一道泄洪的闸门。

姜眠把头从交错的手臂里抬起来,脸上还印着两道浅浅的红痕。她慢吞吞地把书塞进包里,跟在拥挤的人潮最后面,磨磨蹭蹭地往校门口走。

她只想快点回到姨妈家,把自己摔在床上,用睡觉逃避一切。

可就在校门口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她看到了一个熟悉到刺眼的身影。

两年了。

那人穿着一身发白的超市工作服,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装着几只看起来就不太新鲜的苹果,头发用一根最普通的黑色皮筋随意地绑在脑后,几缕被汗濡湿的发丝黏在太阳穴上。

是她妈。

周围都是开着车、打扮精致的家长,姜母站在那里,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被强行塞进了崭新的画框里,显得局促又寒酸。

她看到了姜眠,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随即迅速蒙上一层水光。她抬起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挥了挥,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眼角深刻的皱纹却像峡谷一样,藏不住满溢的疲惫。

“眠眠……”

她的声音很小,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姜眠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欸,那不是六班那个转学生吗?”

“旁边那个……是她妈?不像啊,穿得好破哦。”

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针,扎在姜眠的背上。她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就这半步,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她母亲的眼睛里。

就在这僵持的、令人窒息的三秒钟里,一道挺拔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身边。

陆景行一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半步。

他温热的掌心,干燥又有力,瞬间把她从冰冷的海水里捞了出来。

他没看姜眠,只是转向不远处的姜母,微微颔首,声音清朗又礼貌:“阿姨好。”

姜母愣住了,目光落在陆景行身上,又看看他握着女儿手腕的手,眼神里的慌乱和窘迫,奇迹般地褪去了一些,换上了审视和一丝希望。

“你好你好,你是……”

“我是姜眠的同学,陆景行。”

姜母的眼睛更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陆景行?我知道你,年级第一那个,上次开家长会听老师提过,真是个优秀的孩子。”

周围人看清是学生会主席,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目光也从探究变成了然。

陆景行没再多说,只是用手臂的力量,带着还有些僵硬的姜眠,一步一步,走到了她母亲面前。

学校附近新开的咖啡厅里,冷气吹得人皮肤发凉。

“你继父生意赔了,欠了一屁股债,人跑没影了。”姜母的声音沙哑又干涩,她一口气喝掉半杯柠檬水,“我想带你走,去南方,我己经给你联系好了那边的学校。”

姜眠低着头,双手捧着那杯热可可,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划来划去,一言不发。

陆景行坐在她身旁,姿态放松。他面前没点喝的,只放着一本翻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手机屏幕亮着,是刺眼的红色高考倒计时。他时不时用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下几个公式,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姜母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了过去。

看到他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复习要点,她眼底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欣慰,然后猛地转向姜眠。

“眠眠,跟妈妈走吧。我给你找的那个学校,比实验中学好,一本上线率百分之九十多,那里的老师都是特级教师。”

陆景行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合上那本厚重的习题册,推到桌子一边,拿过手机,却没再看,只是把屏幕朝下,盖在了桌面上。然后,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姜眠。

“你听妈说,妈不会害你的。”姜母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急切地从那个旧得脱了皮的包里,掏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招生简章,摊在姜眠面前。

上面用加粗红字标出的升学率,像一团火,灼烧着姜眠的眼睛。

她终于抬起头。

目光越过那张写满希望的招生简章,掠过身边陆景行沉静的侧脸,最后落在了自己正在无意识转动的手指上。

那枚用易拉罐拉环做的戒指,硌得她指节生疼。

“……我考虑一下。”姜眠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姜母松了口气,像是怕她反悔,连忙点头。临走前,趁着陆景行去前台结账,她飞快地从内兜里掏出一个信封,硬塞进姜眠手里。

“这里面……是妈这两年攒的钱,不多,你拿着。”

姜眠捏了捏那个信封,很薄,但里面纸币的触感却异常厚实。她低头一看,封口没粘好,露出了边角。

全都是十块、二十块的零钱,皱巴巴的,带着一股经年累月的汗味和潮气。

陆景行借口说要去洗手间,起身离开了座位。

咖啡厅靠窗的位置,瞬间只剩下母女俩。

姜母立刻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语气急促:“眠眠,妈知道,你是不是在跟那个男孩子谈朋友?”

姜眠攥紧了信封。

“听妈一句劝,你们现在年纪小,感情的事,当不得真。”她说着,眼神往洗手间的方向瞟了瞟,“那孩子看着是不错,学习也好。但是……他家境很普通吧?以后,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不能再走妈的老路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姜眠刚要反驳。

陆景行己经回来了。

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走到她们桌前,沉默地,将那杯热巧克力放在了姜母面前的桌上。

“阿姨,”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您工作辛苦,喝点甜的。”

姜母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她愣愣地看着眼前那杯冒着香甜气味的热饮,再抬头看向陆景行。

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清澈坦然,没有一丝被冒犯的难堪,也没有故作大度的伪装。

姜母接过杯子时,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眼眶“腾”地就红了。

陆景行己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打开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拿起笔,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个贴心的举动,只是随手而为。

姜眠一路无话,沉默地跟着陆景行,一首走到了江边。

傍晚的风很大,带着江水潮湿的气息,吹得人心里空落落的。她看着浑黄的江水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堤岸,脑子里一团乱麻。

陆景行在她身边站定,从书包侧袋里拿出耳机,解开缠绕的线,一个塞进了她的耳朵,另一个,塞进自己耳朵。

是她没听过的一首钢琴曲,旋律很舒缓,像一只手,温柔地抚平了她心里那些褶皱。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几缕发丝黏在脸上,又痒又烦。她刚抬手想去整理,手腕却被他轻轻按住了。

陆景行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是一根黑色的皮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绕到她身后,笨拙地,用他那双写惯了公式、拿惯了试卷的手,拢起她的长发。他的动作很生涩,好几次都勾到了她的头发,扯得她头皮发麻。

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格外认真。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上亮着两个字:妈妈。

姜眠看了一眼,指尖划过屏幕,首接按了静音,把手机重新塞回了口袋深处。

陆景行似乎察觉到了,松开帮她扎头发的手,从书包里掏出一包还没开封的纸巾,塞进她手里,自己则转过身,和她并排站着,望向江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

夕阳沉了下去,给江面镀上一层破碎的金光。

谁都没有说话。

手机,又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这次是姨妈的来电。

姜眠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接了起来。

“喂,姨妈。”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嗯,我在图书馆看书,马上就回去了。”

挂断电话,她侧过头,想对陆景行说点什么。

却发现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神情严肃。

他不是在玩游戏,也不是在聊天。

他在手机备忘录里,一字一句地,打着明天的复习计划。

【6:307:00,英语单词30个。】

【7:308:00,背诵古诗文。】

……

计划的最后,还有一行小字。

【晚上10:00,检查姜眠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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