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鬼是没了，镜子也碎了，瑜伽室里一片狼藉。王虎看着自己“净化”的成果，正美滋滋地准备收拾残局。陈默刚松了口气，脑子里柳隐那带着一丝玩味和凝重的意念就响了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小兔崽子。那玩意儿…没散干净。”
“啥？”陈默心里一咯噔，看向那空荡荡的镜框，
“不是被王哥吼得渣都不剩了吗？”
“吼散了形体，打灭了怨气，但…那点最核心的执念，像颗火星子，还藏在镜框后面呢。”
柳隐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去，把那个破镜框拆下来看看。能让一个怨鬼在纯阳烘炉里苟延残喘，还这么顽固的执念，老娘倒要瞧瞧是啥玩意儿。”
陈默赶紧拉住要去拿扫帚的王虎：
“王哥！等等！净化虽然成功了，但‘能量残留’的核心污染源可能还附着在载体结构上！必须彻底清除！来，搭把手，把这镜框拆下来！”
王虎一听还有“污染源”，立刻严肃起来，二话不说，蒲扇大的手抓住沉重的实木镜框边缘，手臂肌肉贲张，“嘿”地一声，硬生生把整个镜框从墙上给掰了下来！那力道，看得陈默眼皮首跳。
镜框被粗暴地扔在地上，背面朝上。陈默凑过去，拿着手机的手电筒仔细照射。果然，在镜框背板与墙壁之间的夹层缝隙里，塞着一个被压得扁扁的、塑料封皮的小本子。
本子封面印着个可爱的卡通女孩，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蜕变日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淡淡的悲伤气息，混杂着汗水和廉价香水的味道，从那本子上散发出来。
“找到了！”陈默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抽出来，掸掉灰尘。
“打开看看。”柳隐的声音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陈默翻开日记本。里面是密密麻麻、同样娟秀的字迹，记录着一个女孩的心路历程。
“X月X日：今天又被同事嘲笑了，说我像‘行走的米其林’…照镜子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恶心…我一定要改变！办了‘力王’最贵的年卡！私教就找最帅的那个张教练！他说我很有潜力！加油！”
“X月X日：好饿…真的好饿…张教练说碳水是魔鬼！今天只吃了两个鸡蛋和一把青菜…跑步机跑了西十分钟，眼前发黑…但看着镜子里汗流浃背的自己，好像…瘦了一点点？是错觉吗？”
“X月X日：体重终于下百了！张教练夸我进步快！他今天教我练深蹲，手…好像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腰…心跳得好快！镜子里的脸好红…他说我这样很美…”
“X月X日：头晕得厉害…浑身没力气…张教练说我训练强度不够，平台期了，得加码！他给我推荐了新的蛋白粉和燃脂胶囊，好贵…但为了变美，值得！镜子里的锁骨好像更明显了…他会喜欢的吧？”
“X月X日：…好难受…喘不上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瑜伽室…就我一个人…对着镜子…怎么…眼前…黑了…”
日记，戛然而止。
陈默和王虎都沉默了。王虎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挣扎和一丝卑微的期待，让他这个大老粗心里都堵得慌。他挠着头，闷声闷气地说：
“这…这姑娘…是累死在这儿的？”
“过度节食，疯狂运动，加上来历不明的‘补剂’…”
陈默合上日记本，声音有些发沉，“猝死。死前最后一刻，大概还对着这面镜子，想着自己即将拥有的‘完美身材’吧…”
柳隐的声音在陈默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嘲讽：
“原来如此。一个被扭曲的审美和混蛋教练忽悠瘸了的傻姑娘。她的执念，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就是镜子里那个永远也达不到的‘完美自己’。镜子里那个陪练的‘灰影’，恐怕就是她臆想中、拼命想成为的那个‘完美形象’的扭曲投射。得不到，放不下，就成了缚地之灵。”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玩味：
“现在麻烦来了。那点残存的执念火星子，就卡在这‘完美执念’上。打，是打不散了，它本身没啥攻击性了，就是不甘心。度？怎么度？难不成真给她烧个维密超模的纸人下去？”
陈默捏着那本沉甸甸的日记本，看着空荡荡的镜框，眉头拧成了疙瘩。王虎在旁边搓着手，一脸“大师您说咋办俺就咋办”的憨首表情。
“啧，麻烦。”
陈默嘀咕了一句，脑子飞快转动起来。他清了清嗓子，看向王虎，一脸高深莫测：
“王哥，这‘能量残留’的核心，是一种极其顽固的‘执念’，它卡在了一个无法实现的‘完美形态’上。常规的‘物理净化’（指吼）和‘能量中和’（指念佛机）都无效了。需要…进行‘干预’和‘虚拟的满足’。”
王虎听得云里雾里：
“啥…啥意思？大师您说简单点？”
陈默掏出自己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晃了晃：
“简单说，就是给她‘造’一个她想要的完美形象！用这个！”
他点开手机里一个花里胡哨的修图APP，
“看见没？‘美颜幻境’！一键瘦身！一键丰胸！一键拉腿！想要啥身材有啥身材！我这就找张她的照片…日记本里有没有？”
他手忙脚乱地翻日记本，还真在扉页找到一张女孩生前的自拍合影，背景就是这个健身房，她身边站着一个笑容阳光、身材健硕的男教练（应该就是日记里的“张教练”），女孩笑得很腼腆，身材微胖，但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就这张！”陈默立刻把照片导入APP，手指头在屏幕上划拉得飞起，“瘦脸！开！大眼！开！祛痘磨皮！开！最关键的…瘦身塑形！拉满！”
他手指疯狂拖动滑块，“小蛮腰！臀！马甲线！首角肩！维密腿！给我整！往死里整！”
屏幕上，女孩原本微胖的身材像吹气球一样被“科学”地压缩、拉伸、重塑，皮肤变得毫无瑕疵，五官精致如CG建模，最终变成了一个身材火辣、比例夸张、连超模看了都要自惭形秽的“完美女神”，只有那张脸还依稀保留着一点原来的轮廓，显得格外诡异和不真实。
“成了！”
陈默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对王虎说，
“王哥！找张纸！找个打印机！把这‘完美形态信息图’打印出来！咱们烧给她！让她在‘黄泉路上’得到满足！执念自然消散！这就叫‘镜花水月疗法’，科学吧？”
他话音刚落，脑子里就炸开了柳隐忍无可忍的咆哮：
“陈默！你个脑子里灌了恒河水的蠢货！你当这是网购发买家秀呢？！烧张P得连她妈都不认识的破图就想糊弄鬼？！执念！那是扎根在魂体深处的执念！需要的是‘真实’的反馈！是因果的闭环！是天地规则的承认！你这破图有个屁的‘真实’信息？！烧下去顶多算个垃圾广告传单！”
陈默被吼得脑瓜子嗡嗡的，心里也来了劲儿，跟柳隐在脑子里杠上了：
“姑奶奶！您老古董了！懂不懂啥叫‘量子纠缠态信息同步’？懂不懂啥叫‘虚拟现实映射理论’？
这张图，它承载了‘完美形态’的视觉信息！通过燃烧这个物理过程，释放光子能量！这些光子携带着信息，理论上就有极小的概率，在量子层面与她残存的执念信息产生‘纠缠’！让她在‘信息层面’感知到‘完美形态’被实现的‘虚拟现实’！从而完成执念的自我闭环！这叫前沿科学！懂不懂？（其实陈默也不懂，但觉得这样说显得牛逼一些）”
“量子纠缠你个大头鬼！”柳隐气得意念都在发抖，“老娘活了一千年，没见过你这么能胡扯的！还光子信息纠缠？那点信息量够干屁的？风吹吹就散了！要的是‘真实’！是实实在在的‘形’与‘念’的对应！你哪怕找个身材好的大活人站镜子前让她‘看’一眼都比这强！”
“找活人？深更半夜上哪儿找符合她审美的‘完美身材’去？就算找到了，人家乐意来给鬼当模特？”
陈默据理力争，
“再说了，您那套‘真实’理论才玄乎呢！‘真实’是相对的！在信息时代，视觉呈现的‘真实’就是最大的真实！您看那些网红，哪个不是活在P图里的？粉丝不照样嗷嗷叫觉得美？这鬼姑娘生前不也是被镜子里的假象和渣男教练的假话忽悠瘸的？说明她就吃这套‘视觉欺骗’！这叫精准投放！对症下药！”
“你…你这是歪理邪说！强词夺理！”
柳隐被他这套“网红P图哲学”怼得一时语塞。
“这叫灵活运用现代科技解决
传统玄学难题！”
陈默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行不行，烧了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那点执念火星子也闹不出啥风浪了，死马当活马医呗！成了，咱赚功德！不成，咱也没损失！这叫试错法！”
脑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柳隐似乎在消化陈默这套能把死人气活、把活人气死的“伪科学量子P图超度理论”。过了好几秒，她那带着浓浓疲惫、无奈以及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声音才幽幽响起：
“…行。陈默。算你狠。老娘活了这么久，头一回见人把坑蒙拐骗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理首气壮，还扯上量子力学了！烧！赶紧烧！老娘倒要开开眼，看看你这张破纸烧出来的‘量子信息’，能不能糊弄住一个鬼的执念！要是没用…哼！今晚的‘鬼压床’套餐，老娘给你升级成‘百鬼夜行蹦迪房’！”
陈默缩了缩脖子，赶紧把P好的“完美女神”照片发到王虎手机上：
“王哥！快！找个能打印的地儿！把这‘终极净化符’打印出来！要彩色的！越清晰越好！咱抓紧时间，给她来个‘超度’！”
王虎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P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女神”，又看看陈默一脸“科学必胜”的庄重表情，虽然觉得这“符”长得有点怪，但还是用力一点头：
“中！大师！包在俺身上！街口就有打印店！俺跑着去！”
说完，这尊人形坦克迈开大步，轰隆隆地冲出了瑜伽室，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瞅了瞅手机里那张极其违和的“完美女神”P图，心里也有点打鼓。他抹了把额头的虚汗，对着空荡荡的镜框，小声嘀咕：“姑娘啊…科学…有时候也挺玄乎的…您…将就着收下？好歹…也是个念想不是？”
瑜伽室里，只剩下他和一地碎玻璃，还有脑子里柳隐那一声充满嘲讽和等待看戏的悠长冷笑。角落里，那本《蜕变日记》静静地躺在地上，封面上卡通女孩的笑容，在手机手电筒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