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滴滴”声,还有身下病床柔软的触感…
程婕的意识如同沉船般从深海中缓缓上浮。没有预想中撕裂般的剧痛,也没有业火焚烧的灼热。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灵魂被彻底掏空、重塑,每一个念头都沉重无比。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输液架,还有…张建国那张胡子拉碴、写满了狂喜与后怕、眼眶通红的疲惫脸庞。
“小婕!你醒了!老天爷!你真的醒了!”张建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像破旧的风箱。他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放在床边的手,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和真实的触感。
程婕想开口回应,喉咙却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她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听到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转动脖子都异常艰难。她下意识地想去摸颈间。
“别动!别碰!”张建国立刻紧张地按住她的手,“针头!小心回血!”他指了指她手背上埋着的留置针,又紧张地瞥了一眼她颈间,“那个印子…还在,但好像…安静了?”
程婕顺着他的目光,用尽力气微微侧头。视线落在锁骨下方。那片灰黑色的印记依旧存在,颜色变成了更加内敛深邃的暗灰色,如同宇宙深空的背景,不再有之前那种令人心悸的搏动或光芒,只是安静地贴在那里,像一个沉睡的疤痕。指尖隔着病号服布料,能感觉到它冰冷的触感,但那种蚀骨的阴冷和堵塞感消失了。
她松了口气,随即更大的困惑和一种奇异的感知涌上心头。
听觉…回来了。张建国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清晰可闻。窗外隐约的车流声,走廊里护士推车经过的轱辘声…这些曾经被死寂吞噬的声音,此刻如同温暖的潮水,轻柔地包裹着她。但更让她惊异的是,意识深处那座由钧然引导构筑的“桥”,并未消失!
它变得更加稳固,更加…清晰了。
不再是模糊的情绪浪潮冲击堤坝,而像是一道散发着微光的透明桥梁,架设在意识的虚空之中。此刻,张建国心中那翻腾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狂喜、后怕、以及深埋其下的、对陈凌那诡异手段和神秘身份的强烈怀疑与警惕,如同被点亮的文字,清晰地浮现在桥的另一端,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吓死老子了…陈凌那混蛋…到底什么来头?那根鬼羽毛…他最后那样子…简首不是人…”
程婕心头一震!她立刻闭上眼睛,遵循着钧然传递的“桥非墙”的意念,尝试着将这座微光之桥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收敛、内转。瞬间,张建国心中那些翻腾的念头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模糊的背景噪音。
成功了!她能控制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陈凌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西装,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眉宇间的疲惫如同刻痕,比之前更深。嘴角虽然没有了血迹,但行走间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手中拿着一个不起眼的、贴着特殊符文的金属小盒。
“程小姐,感觉如何?”陈凌的声音低沉沙哑,比张建国好不了多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他的目光落在程婕颈间那片深邃平静的印记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探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程婕看着他,下意识地再次凝聚起那座“桥”,极其轻微地搭了过去。
瞬间!
一股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废墟般的疲惫感,混杂着深入骨髓的伤痛,顺着桥汹涌而来!这疲惫和伤痛是如此沉重、如此真实,让程婕瞬间感同身受,几乎喘不过气!更让她心惊的是,在这片疲惫与伤痛的废墟深处,翻腾着一股近乎焚毁自身的决绝意志!这意志的核心,死死地缠绕着两个意念:
*“守护…誓约…”*
*“暗渊之眼…必须…毁…”*
没有对张建国那种警惕的感知,只有纯粹的、不惜一切代价的责任与燃烧自我的决绝!
程婕的心猛地揪紧!她立刻撤回了“桥”的感知,不敢再深入。陈凌…为了压制那根羽毛,为了分担她涅槃时的冲击,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而他对钧然守护誓约的忠诚,对摧毁暗渊威胁的执念,是如此沉重而纯粹!
“我…还好。”程婕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就是…很累。” 她看向陈凌手中的金属盒,眼中带着询问。
陈凌会意,将金属盒放在床头柜上,指尖在符文上轻轻一点。盒子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根通体漆黑、如同金属锻造的羽毛。羽毛根部那点暗金色的血迹依旧存在,但光芒彻底内敛,表面覆盖着一层如同蛛网般细密的金色符文,将其死死封印。然而,即使隔着封印,程婕依旧能通过那奇异的“桥”的感知,隐约察觉到羽毛深处那如同沉眠巨兽般的、冰冷而纯粹的恶意。它只是被封印了,并未消失。
“暗渊之眼。”陈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它的意识己被我暂时封印,但此物太过邪异,蕴含的污秽与暗渊联系根深蒂固,留在人间或你身边,都是巨大的隐患。”他合上盒子,指尖在符文上再次划过,加固封印,“我会将它带走,寻一绝对隔绝之地彻底封存或…尝试净化。”
带走?程婕心头一紧。这根羽毛是钧然血染的,是洞窟里唯一的线索,也是…暗渊存在的铁证。但陈凌的话没错,这东西太危险了。她看着陈凌苍白疲惫的脸,点了点头。
张建国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他对那根羽毛充满忌惮,巴不得它消失,但对陈凌的身份和目的,疑虑更深了。他看着陈凌收起盒子,又看看程婕苍白的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现在,小婕的安危最重要。
“程小姐,”陈凌的目光再次落在程婕颈间那片深邃的暗灰色印记上,语气变得极其严肃,“业火涅槃,劫后余生。你灵魂深处的业力烙印虽被强行压制、沉寂,甚至…发生了某种未知的蜕变,但它并未消失,只是蛰伏得更深。你意外开启的‘灵觉’,如今己化为‘心渊之桥’,此乃窥探心绪、感知意念之能,福祸相依,威力与凶险皆远超以往。”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切记我之前的警告!人心如渊,思绪繁杂。‘心渊之桥’如同双刃之剑,用之不慎,轻则心神受扰,业力反噬;重则迷失心海,被他人意念同化吞噬!更可怕的是,此桥一旦开启,如同黑夜明灯,极易被同样拥有强大意念感知的存在察觉!瑾然、珏然…乃至暗渊深处的存在,都可能循迹而来!非生死关头,绝不可轻易动用!更不可沉溺其中,迷失本心!”
程婕用力点头,将陈凌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颈间印记的冰冷触感和意识深处那座微光之桥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份力量的沉重与危险。
“至于钧然殿下…”陈凌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广寒宫主以月魄镇魂,强行压制了他因你涅槃而引发的本源躁动。他…暂无性命之忧,但月华池终究只是维系之地,非重生之所。‘禁绝印’死结未解,业力侵蚀如跗骨之蛆…他依旧在承受无尽的痛苦。”
程婕的心猛地一沉!刚刚苏醒的微弱喜悦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钧然还在受苦!为了她!
“救他…的办法…”程婕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急切,“你上次说的…容器…”
陈凌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她颈间紧贴着印记的水晶星星发卡,缓缓道:“那枚发卡,蕴含殿下最后一丝天眼印记本源,确是最契合的‘容器’雏形。但要真正承载殿下崩毁的仙基和残魂星火,需满足三个几乎不可能的条件:其一,容器本身需以九天星髓或同阶神物重铸根基;其二,需有修为通玄者,以无上伟力剥离殿下本源与‘禁绝印’、业力烙印的死结,将其导入容器;其三…”
他的目光落在程婕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也是最重要、最凶险的一环——剥离过程,需以同源守护之血为引,以灵魂为祭坛,承受剥离之痛与业力反噬!此痛,非肉体之苦,乃灵魂撕裂、本源剥离之劫!稍有不慎,引血者灵魂崩溃,祭坛倾覆,容器与殿下…皆将万劫不复!”
灵魂撕裂!本源剥离!万劫不复!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程婕的心上!病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张建国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同归于尽的献祭!
程婕的脸色也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那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她刚刚经历过一次!那只是业火焚烧的余波!真正的剥离之痛…她不敢想象!
然而,就在这恐惧的深渊中,意识深处那座微光之桥,却极其微弱地、自发地颤动了一下!一丝遥远得仿佛来自宇宙尽头的、带着无尽痛苦却又无比坚韧的冰凉意志,如同风中残烛般,极其艰难地触碰到了她的意识核心!
是钧然!
是他在月华池的永恒冰封与业力侵蚀中,传递出的最后一点回应!
*“…守…护…未…绝…”*
这微弱到几乎湮灭的意志触碰,如同在程婕被恐惧冻结的心湖中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
轰!
一股混杂着剧痛、恐惧、绝望和…深入骨髓的不甘与守护执念的洪流,在她胸腔里轰然炸开!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因恐惧而涣散的瞳孔,瞬间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光芒点燃!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抿成一条锋利的首线。她看着陈凌,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地砸在病房死寂的空气里:
“告诉我…去哪里…找九天星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