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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心渊

陈凌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刮过生锈的铁板,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病房死寂的空气里。他站在门口,身影被走廊的灯光拉得细长,深色西装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深藏的悲伤,让张建国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程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抓着张建国胳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仅此……而己?”她重复着这西个字,声音干涩颤抖,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来,“什么意思?他在哪?带我去见他!”

“你见不到他。”陈凌走进病房,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他的目光落在程婕颈间那枚在灯光下折射微光的水晶星星发卡上,停顿了一瞬。“带走他的,是广寒宫主。此刻,他应在九天月宫深处的‘月华池’中。”

广寒宫主?九天月宫?这些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名字,此刻从陈凌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张建国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程婕则瞳孔骤缩,广寒宫主…那个在黑暗洞窟中降临、清冷如月的身影!

“月华池能保他残躯不散,暂时压制业力侵蚀。”陈凌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公式,“但‘禁绝印’己根植本源,与程小姐灵魂深处的业力烙印形成死结。他仙骨尽碎,神魂之火只余一点星芒,全凭…守护执念强行维系不灭。若无奇迹,他将在月华池中,如同被封在琥珀里的飞虫,承受业力侵蚀之苦,首至那点星芒彻底耗尽。” 他看向程婕,眼神复杂,“这‘活着’,比死亡更煎熬。对他而言,或许是永恒的囚笼。”

永恒的囚笼…承受业力侵蚀之苦…首至星芒耗尽…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程婕的心脏!她仿佛能看到钧然那残破的身躯浸泡在冰冷的池水中,眉心灰黑的印记如同活物般搏动,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最后的光。而他空茫的眼眶,是否还在“望”着她所在的方向?那焚尽自身也要守护的执念,竟成了他无尽痛苦的枷锁!

巨大的悲痛和内疚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是她!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仙神,何至于沦落至此?是她引来了暗渊的觊觎,是她那该死的业力烙印,将他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因为我…”程婕的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绝望的哽咽,“都是因为我…他才变成这样…他本不该…不该承受这些…” 她松开张建国,双手死死捂住脸,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寒风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小婕!这不怪你!”张建国心疼地扶住她,急切地辩解,“是那些鬼东西!是那个老杂种!还有那什么暗渊!钧然他…他是为了救你!他心甘情愿的!” 他试图安慰,但话语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凌沉默地看着程婕崩溃的模样,眼中那丝悲伤似乎更深了些。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殿下…他从未后悔。守护之约,是他此世唯一的‘道’。”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程婕颈间的灰黑印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程小姐,比起沉溺于自责,你更应关注自身。业力烙印虽被广寒宫主以月华暂时压制沉寂,但其根源未除,如同蛰伏的火山。你此番挣脱暗渊投影,灵魂受创,业力烙印虽沉寂,却也与你灵魂结合更深。广寒宫主离开前曾言,你…似乎因此获得了一些‘变化’?”

“变化?”程婕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茫然地看着陈凌。她只感觉浑身无力,灵魂深处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空洞,听觉虽然回来了,但世界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颈间的印记冰冷沉寂,再无之前的灼痛或蠕动感。

“你…试着静下心来。”陈凌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摒弃杂念,试着去‘听’…不是用耳朵。”

听?不用耳朵?

程婕茫然地看着陈凌,又看看一脸担忧的张建国。她闭上眼,努力压下心头的悲恸和杂念,强迫自己静下来。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张建国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

不,不对。

当她的意识真正沉静下来,摒弃了那些外在的“声音”后,一种奇异的、全新的感知,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浮现在她的意识深处。

她“听”到了。

不是声音的振动,而是……情绪的涟漪。

她“听”到了张建国心中翻涌的浓烈担忧,像一团灼热的、不断跳动的火焰,其中还夹杂着对那个神秘白衣女子(广寒宫主)的敬畏,以及对钧然境遇的沉重叹息。

她甚至“听”到了一丝更微弱、更模糊的波动,来自门口方向——那是守在外面的队员老李心中纯粹的、执行命令的警惕,如同一块坚硬的、稳定的石头。

这感知极其微弱,如同隔着浓雾看烛火,模糊不清,断断续续。但它的存在,却无比真实!

程婕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她看向张建国,嘴唇动了动:“张叔…你…很担心…还有点怕…怕那个白衣仙子?”

张建国瞬间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你…你怎么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被一字不差地点破!这绝不是巧合!

陈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业力烙印与灵魂深度结合,加之挣脱暗渊投影时的灵魂冲击,竟意外开启了你的‘灵觉’。此乃窥探心绪之能,虽尚微弱,却己涉足灵魂感知的领域。”他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程小姐,此能力非同小可,亦是一柄双刃之剑。人心如渊,思绪繁杂。贸然感知,轻则心神受扰,重则反噬自身,甚至可能引动沉寂的业力!切记,非必要,不可妄用!更不可沉溺其中!”

窥探心绪?!程婕的心猛地一沉。这诡异的能力,竟是那该死的业力烙印带来的?想到刚才感受到的张建国心中那浓烈复杂的情绪,她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和排斥。她不想窥探别人的内心!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偷窥者!

“我…我不要这个能力!”程婕的声音带着抗拒和一丝慌乱,“怎么关掉它?我不要听!”

“此乃灵魂异变,非开关可控。”陈凌摇头,“唯有靠你自身意志力去屏蔽、去适应。如同初得听力之人,需学会在喧嚣中分辨所需之音。你需学会在心绪之海中,筑起堤坝,守护本心。”

学会屏蔽?筑起堤坝?程婕茫然地感受着意识深处那如同背景噪音般不断涌入的、来自张建国和老李的模糊情绪波动,只觉得头昏脑涨,心烦意乱。这能力,哪里是什么馈赠?分明是业力烙印带给她的又一道枷锁!

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握住颈间那枚冰凉的水晶星星发卡。指尖触碰到那光滑的表面,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冰凉气息,如同最纯净的清泉,瞬间流过她混乱的心神,奇迹般地帮她暂时隔绝了那些纷乱的情绪杂音。

钧然……

只有想到他,感受着这发卡上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她的心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他…还能醒过来吗?”程婕抬起头,泪水未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光芒,看向陈凌,“那个月华池…真的只是囚笼吗?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守护之约未尽,她的声音回来了,她怎能让他永远沉睡在冰冷的月华之中?

陈凌看着她眼中那点不肯熄灭的微光,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沉重的谨慎:

“月华池只能维系,无法逆转。欲救殿下,需解‘禁绝印’死结,需重塑其崩毁之基,更需…一个能承载他残魂星火、隔绝业力侵蚀的‘容器’。”

他目光深邃地看向程婕,一字一句道:

“此‘容器’,需与他守护之誓同源,需能容纳天狼星君本源之烈,更需…能承受剥离业力烙印之痛。”

“九天十地,符合此苛刻条件者……”

陈凌的话没有说完,但他的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在了程婕颈间那枚紧贴着灰黑印记的水晶星星发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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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月宫,清冷孤寂。

月华池氤氲着柔和的银白色光辉,池水如同凝固的液态月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寒意。池中央,钧然残破的身躯静静悬浮着。银辉包裹着他,勉强维持着躯壳不散。眉心那“禁绝印”的灰黑光芒被月华压制,如同冬眠的毒蛇,蛰伏不动。他空茫的眼眶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石雕。

广寒宫主——嫦娥,素白的身影静立在池边。清辉笼罩着她的面容,唯有一双寒潭般的眸子清晰,倒映着池水中那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属于钧然意志核心的星芒。

那点星芒,在无边死寂的黑暗与侵蚀的痛苦中,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

忽然,那点星芒极其微弱、极其艰难地……跳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到无法传递意念、却无比清晰的感应,如同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呼唤,瞬间链接到了星芒的核心!

是那枚星星发卡!

是程婕紧握着它时,那混杂着悲伤、思念、绝望、以及不肯放弃的守护执念的强烈心绪!

沉睡的星芒,在这一丝源自守护誓约另一端的强烈心绪刺激下,如同被投入火星的余烬,猛地爆发出一点稍纵即逝、却真实存在的光热!

嫦娥那古井无波的寒潭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涟漪!她纤长的玉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守…护…未…绝…”

一个极其微弱、模糊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意念碎片,如同梦呓般,从那点星芒深处逸散出来,随即又被无尽的黑暗与沉寂吞没。

池水依旧冰冷,残躯依旧死寂。但那一点微光,却如同在永恒的寒夜中,刺破了一道转瞬即逝的缝隙。

嫦娥静静地看着,笼罩在清辉下的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仿佛映照出了更遥远的、九天之上翻涌的暗流。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