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根下埋着铃铛。
程默跪在槐树下,十指深深插进潮湿的泥土。暴雨过后的土地松软如腐肉,每挖一捧,就有暗红的汁液从指缝间渗出,散发出铁锈与腐殖质混合的腥气。
他的左臂伤口己经溃烂,木化的皮肤下可见蠕动的树根。红线在血管里蔓延,像某种寄生的藤蔓,从脚踝一路攀附至脖颈。
指尖突然碰到硬物——
一枚铜铃。
铃身锈迹斑斑,铃舌却是一截森白的指骨,系绳由几缕黑发编成,发丝间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程默的指尖刚触到发丝,心脏就猛地绞痛——
是母亲的头发。
2
铜铃出土的瞬间,全村狗吠骤起。
不是正常的犬吠,而是近乎哀嚎的尖啸,此起彼伏,从村头传到村尾。程默抬头,看见血月不知何时己被黑云遮蔽,槐树的枝条无风自动,像无数痉挛的手臂。
他颤抖着摇响铜铃。
"叮——"
铃声不似金属的清越,反而像垂死之人的呜咽。
第一声,槐树皮"咔"地裂开一道缝。
第二声,树根下的泥土开始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第三声,整棵槐树的表皮突然大片剥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
人脸。
3
树皮下嵌着数十张扭曲的面孔。
有民国装束的女人,有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有烫着卷发的……最底下一张赫然是母亲林素心,她的嘴唇被红线缝住,眼睛却死死瞪着程默。
所有面孔都在无声尖叫。
树冠剧烈摇晃,血红的槐花暴雨般坠落,每朵花蕊里都裹着一颗人牙。程默的耳鸣尖锐到极点,恍惚间听见无数声音在脑中嘶吼:
"替死……"
"下一个……"
"轮到你了……"
最清晰的那张脸缓缓凸出树皮——是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脖颈歪折成诡异的角度。她的嘴唇没有缝合,反而扬起一个甜美的微笑:
"哥哥终于来接我了……"
4
程默踉跄后退,铜铃却像焊在掌心般甩不脱。铃舌疯狂敲击铃壁,震得他虎口迸裂。
小女孩的脸越伸越长,树皮像融化的蜡般剥落,露出下面青黑的尸身——
她根本不是嵌在树里。
她就是树干本身。
槐树的主干裂开一道纵贯的缝隙,小女孩的上半身完全探出,腐烂的双手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衣。
"穿上吧。"她的声音突然变成母亲林素心的语调,"穿上就能见到娘了。"
程默的视线模糊起来,红线在眼球表面蔓延。他看见铜铃的系绳自动延长,像活物般缠上小女孩的脖颈——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契约"。
一根绞索。
5
"叮——"
铜铃最后一次响起时,程默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他猛地将铃铛塞进嘴里,用尽最后的力气咬了下去。
齿间传来骨头碎裂的触感,腥臭的黑血从嘴角溢出。小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槐树所有枝条同时痉挛。
程默在剧痛中吞咽下混着鲜血的骨渣,恍惚看见无数红线从自己七窍中喷射而出,与槐树的根系纠缠在一起。
地面开始塌陷,树根像被烫伤的蛇般蜷曲。小女孩的身体迅速干瘪腐烂,最后只剩一张薄薄的人皮,飘落在程默脚边。
人皮上刺着一行小字:
"一命换一命,你赢了。"
6
黎明时分,村民们在槐树下找到昏迷的程默。
他的左臂完全木化,掌心里却紧攥着一枚银镯——内侧刻着"程氏小妹 长命百岁"。
老槐树一夜枯死,树皮全部脱落,露出光秃秃的树干。最诡异的是,树干表面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纹理:
一个男人牵着两个孩子的剪影。
而树下堆积如山的红叶,每一片都形似婴孩手掌。
风起时,有人听见树洞深处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下次换我来找你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