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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渡灵人日记·无瑕镇一

渡灵人日记·残卷·其十西

纸灰里,火未熄。

贺大娘躺着烧尽,像张旧年画。

她最后唤的是"儿啊"。

月光太静,照得人发慌。

谁让我留下来的? 我该走了。

无瑕镇。

他站在小镇的入口,腰间的聚魂铃微微发烫,却没有响。

这很奇怪。

铃铛遇到阴阳失衡的时候会发热,遇到危险会振鸣,而此刻它只是安静地灼烧着他的皮肤,像一块烧红的炭,却又克制着不发出声音。他低头看了一眼,铜铃表面泛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抑着。

他抬头,望向这座小镇——无瑕镇。

这里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铺洒在青石板路上,将整个镇子笼罩在一种近乎虚幻的温暖里。街道两旁是整齐的木制房屋,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风一吹,灯笼轻轻摇晃,影子在地上流淌,像是某种无声的舞蹈。

镇民们来来往往,脸上挂着笑容,不是那种刻意的、僵硬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毫无防备的欢喜。他们穿着朴素的棉麻衣裳,女人挎着竹篮,篮子里装着新鲜的蔬果;男人扛着农具,衣袖卷到手肘,露出晒得黝黑的手臂。孩子们在街道上奔跑,笑声清脆,像一串银铃被风吹散。

他站在那儿,像一块突兀的阴影,格格不入。

"哎呀,生面孔!"一个老婆婆最先注意到他,眯起眼睛打量,随即露出慈祥的笑容,"年轻人,打哪儿来啊?"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

"路过。"最终,他只能这样回答。

"路过好啊!"老婆婆笑得更深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咱们无瑕镇,最欢迎过路的客人了!"

她的话音刚落,几个孩子便从巷子里窜出来,围着他转圈,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

"哥哥,你是外面来的吗?"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头问他。

"哥哥,你穿的衣服好奇怪!"另一个男孩扯了扯他的衣角。

"哥哥,你可以留在这!"第三个孩子突然说道,声音清脆,带着天真的笃定。

他怔了怔。

可以留在这?

他低头看着这些孩子,他们的眼睛干净得像是从未见过黑暗。

"别闹别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细长的藤条,作势要抽打那些调皮的孩子,"客人刚到,你们就缠着人家,像什么话!"

孩子们嬉笑着躲开,却并不害怕,反而冲老者吐了吐舌头,又跑远了。

老者无奈地摇摇头,转向他,笑容和蔼:"年轻人,别介意,镇上的孩子野惯了。"

他摇头:"不会。"

"看你风尘仆仆的,要不要去客栈歇歇脚?"老者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两层木楼,门口挂着"如意客栈"的招牌,"老张家的酒不错,床铺也干净。"

他本想拒绝,可腰间的聚魂铃仍在发烫,提醒着他这里的不寻常。

"好。"他点头。

客栈里比外面更热闹。

几张木桌旁坐满了人,有喝酒的、下棋的、闲聊的,笑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温暖的歌谣。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是个西十来岁的男人,圆脸,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像尊弥勒佛。

"住一晚。"他说。

"好嘞!"掌柜的麻利地翻出账簿,蘸了蘸墨,"您贵姓?"

他愣住了。

贵姓?

他应该有个名字的。每个人都该有个名字。可他翻遍记忆,却只找到一片空白。

"我......"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不记得了。"

掌柜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不打紧不打紧!咱们这儿常有旅人记不清事儿,您先住下,说不定睡一觉就想起来了。"

掌柜的亲自带他上楼,推开房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木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床铺整洁,被褥松软,桌上还摆着一壶热茶,茶香袅袅。

"您先歇着,晚饭我让伙计送上来。"掌柜的搓了搓手,"咱们镇子小,没什么山珍海味,但家常菜还是不错的。"

他道了谢,掌柜的便退了出去,临走前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小镇的全貌尽收眼底。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笼罩着整个无瑕镇,炊烟袅袅升起,街道上的人影渐渐稀疏,但欢声笑语仍隐约可闻。远处的田野里,农夫牵着牛慢慢往家走,几个孩子还在河边玩耍,笑声顺着风飘过来。

一切都那么美好。

美好得不像真的。

他低头,看着腰间的聚魂铃。

它仍然在发烫,却始终没有响,又是一个无梦的夜。

第二天晨雾中的无瑕镇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渡灵人站在街角,看着卖笔墨的贺大娘低头整理摊子。她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晨光透过发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笑声清脆地撞在青石板路上。

"小伙子,买笔墨吗?"贺大娘抬头,眼角堆起慈祥的皱纹。

他摇摇头,却又忍不住走近:"大娘,最近镇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贺大娘眼睛一亮,拉过小板凳让他坐下:"哎哟,新鲜事可多了!"她掰着手指数,"老李家的闺女前些日子嫁去邻镇了,嫁妆足足抬了十八担;王铁匠新打的镰刀,割麦子利索得很;哦对了,前街刘婶子家的大黄狗生了一窝崽子,圆滚滚的可爱极了......"

她的声音温和絮叨,像晒过太阳的棉被,让人不自觉地放松。渡灵人听着,腰间的聚魂铃却越来越烫,铜铃贴着皮肤的位置己经隐隐作痛。

"......你这衣裳都破成这样了。"贺大娘突然停下话头,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磨损的衣角,"一个人在外头,很辛苦吧?"

他怔了怔。这样首白的关心,他己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习惯了。"他低声说。

"这哪行!"贺大娘一拍大腿,不由分说拽住他的袖子,"走,去我那儿量个尺寸,大娘给你做身新的!"

他下意识想拒绝,可贺大娘的手劲出奇地大,硬是把他拉到了隔壁的纸人店。纸人店的陈老板正在糊竹篾,见他们进来,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活计。

"好俊的后生。"陈老板推了推金丝眼镜,"是要做衣裳?"

没等他回答,两人己经忙活开了。贺大娘翻箱倒柜找布料,陈老板拿着软尺在他身上比划。软尺绕过脖颈时凉丝丝的,陈老板的手指偶尔碰到他的皮肤,也是冰凉的。

"这身板真周正。"陈老板边量边夸,"肩是肩,腰是腰的,天生的衣裳架子。"

"孩子,"贺大娘抚平一块藏青色的布料,眼里满是心疼,"你一个人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她突然压低声音,"要是累了......可以留在这。"

她的眼神太温柔,像看着自己的亲人,渡灵人一时说不出话。

"就是,"陈老板附和道,软尺滑过他的腰线,"咱们无瑕镇最是安宁,要什么有什么。你要是愿意......可以留在这。"

"可以留在这。"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渡灵人恍惚了一下,但很快被贺大娘塞进手里的桂花糕打断了思绪。甜香在舌尖化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也曾这样往他手里塞过点心。

深夜,桥洞下。

他摇响聚魂铃,铜音在寂静中荡开。水面泛起涟漪,一个醉醺醺的老头从河里爬出来,浑身湿透,手里还攥着个酒葫芦。

"嗝......又来一个劝我投胎的?"老头打了个酒嗝,"不去不去!这儿多好......有喝不完的酒......"

"这镇子可有什么古怪?"渡灵人问道。

老头眯起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嘿嘿笑起来:"古怪?哪儿古怪了?你看看这月亮......比冥河的漂亮多了......"他仰头灌了口酒,"那些人......都跟我说......可以留在这......"

渡灵人皱眉:"什么人?"

"人?什么人?"老头醉醺醺地晃着脑袋,"我哪知道什么人......"他突然凑近,酒气扑面而来,"你也想留在这?嘿嘿......"

渡灵人叹了口气,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走吧。"

"走?去哪儿?"老头嘟囔着,"这儿多好......"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又灌了口酒,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渡灵人站在岸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聚魂铃依然发烫,但这次,他竟有些不愿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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