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田里,蒋主任带着老鹅仔、唐兴华几个社员和西个知青在拔秧苗。丁板因为诬陷知青那件丑事,为了避免引起尴尬,村长便没有安排他和知青们一起干活。
老鹅仔凑到房布尔跟前,一边漫不经心拔着秧,一边脑子里寻找话题和房布尔搭话:“你们才来几天,就让你们受了那么多委屈,真是不好意思。”
房布尔知道老鹅仔所说的委屈,是指丁板做的那些屁事,于是淡淡地说道:“像丁板这样的人,我想毕竟是极少数,我相信绝大多数的社员群众,心地都是很善良的,对我们知青也是不错的。”
老鹅仔拔了几把秧,用秧田里的水将秧苗根部的田泥洗净,然后拿着一根干稻草,麻利地将秧苗捆绑成扎扔回秧田里,等下集中起来放进簸箕里,挑到田里去插秧。
老鹅仔在田里洗了一下手,继续拔秧:“其实,丁板这个人挺倒霉的,本来出身就不好…”
房布尔忽然插话道:“对了,上次好像听你说过,丁板是富农出身,是吗?”
“是啊。他爷爷解放前是富农。虽然说是富农,其实他爷爷家里也没有太多值钱的东西,不过有几亩田,两头牛,后来这些家产都被没收了。没多久,他爷爷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不治身亡。丁板他爸,在丁板十二岁时也死掉了…”
“是吗?是有点不幸了,他是怎么死的?”房布尔停止了手上拔秧的动作,侧脸看向老鹅仔,有些吃惊地问道。
“死于非命。”
“被汽车或者拖拉机撞死的?还是上山摔死的或者下河淹死的?”房布尔把当时他有可能死于非命的死法,几乎都说了出来。
“都不是。丁板他爸是被枪打死的,挺惨的。”
“啊?!”房布尔脸部表情更加吃惊:“他是因为犯了什么死罪被枪毙的吗?”
“也不是。”
“那究竟是怎么死的?”房布尔实在是猜不到了。
老鹅仔站起身来。长时间的弯腰拔秧,让她腰有些受不了。她扭动着腰肢,好让自己的身体松弛一下,一会儿又猫着腰继续拔秧。
“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记得那时社会上挺乱的,一些人饭还没吃饱,就有工不去做、有书不去读,整天看谁不顺眼就把他拿来整一下,还净搞些打砸抢的坏事…”
听到这里,房布尔似乎是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虽然彼时房布尔只有十岁左右,但有些事情,多少还有一些印象。他清楚地记得:他上小学校的路边上,有一个岩石刻的乌龟,乌龟背上驮着一块墓碑,用片石砌筑的坟墓颇为讲究,应该是个大户人家先人的坟墓。但是有一天,当房布尔再次上学路过那里时,发现和墓碑被人无情地砸断了,不用说,就是老鹅仔说的那“一些人”干的。
老鹅仔见房布尔脸上表情愣愣的,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她暗想:是不是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没…没什么。只是你的话让我想起以前那时的一些事情,没事儿,你继续说,我很乐意听。”房布尔把自己的思绪调整回来。
“那好,我继续说。”老鹅仔说道:“为了能战胜对方,那些人到处招兵买马,丁板他爸就是那个时候,被他们拉进组织的,后来还被任命为一个小头目。”
“刚开始,双方还是在打口水战,见这种玩法不过瘾,就升级成拳打脚踢的肉搏战。后来肉搏战也觉得太没劲,于是便抄家伙,真枪实弹地干他一架…”
这时,房布尔插了一句:“我有一回下午放学回来,在小路路上,就遇到一群荷枪实弹的人,有一个人拿枪指着我吼:`兔崽子,看什么看?!’吓得我赶紧跑开了。”
老鹅仔听完,噗嗤一声就笑开了:“我原来以为你们部队大院的子弟,都像你们的父辈那么勇敢,没想到你这么怕死,嘻嘻嘻…”
被老鹅仔嗤笑,房布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跟着笑了起来:“我那时不是还太小的吗,如果是现在,或许就不怕了,呵呵呵…诶,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继续继续,我觉得有点意思。”
老鹅仔笑意未消,眼泪都留到了脸上,她下意识用手去擦,却忘了在拔秧,手上沾满了泥浆,结果弄了个大花脸,逗得房布尔“哈哈哈…”大笑起来。得,这回他俩算是扯平了。
老鹅仔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泥浆,笑意也渐渐消失:“哎呀,太好笑了。哦,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房布尔想了一下,说:“真枪实弹地干他一架。”
“对、对、对,是这里。为了更好地压制对方,控制制高点,他们分别占领了黄牛山和白马山…”
“老鹅仔,你等等。你说的是我们部队大院附近的两座山吗?”
老鹅仔点了点头。
房布尔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黄牛山和白马山上,偶尔可以听见枪声,子弹在两座山之间飞来飞去。
老鹅仔继续道:“他们双方把自己所有的‘家伙’都搬出来了,但还是不够用。于是,丁板他爸就建议去部队‘借’。”
听到这里,房布尔忍不住插了一句:“看什么玩笑?!丁板他爸脑子有病吧?!老鹅仔你说的这事儿我知道,那天我放学回来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大门口,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走到一棵泡桐树下时,就看见电工架着一个竹梯在树上安装喇叭。正看着,就听见黄牛山上'啪'的一声枪响,紧接着,一颗子弹从天而降,‘噗’的一声打进我脚下的黄土里。只见树上的电工师傅,从梯子上跳下来,拉着我的手就跑…”
对于房布尔的再次逃跑行为,老鹅仔这次没有笑,因为她知道,再不跑可能小命不保。
“你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可不是么?那颗子弹算是长眼了,要不然连下乡插队的机会都没有了。”房布尔自嘲地笑了笑。
“你是幸运的。可丁板他爸就太倒霉了。”老鹅仔脸部表情渐渐地开始凝重起来:“一次,丁板他爸率领手下去攻占对方的山头,手上挥舞着驳壳枪,不停地指挥着众人向山顶冲锋。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对方发现了他,于是,一阵乱枪之后,他从山腰滚到了山地。”
“哦,是够惨的。”
听完老鹅仔讲完丁板他爸的故事,房布尔沉思片刻,然后问道:“你那时年纪应该很小的吧,这些事你怎么这么清楚?”
老鹅仔调皮地瞥了房布尔一眼:“这些都是听我妈说的。”
房布尔微微一笑:“我就说吧,你那时那么小,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原来你是道听途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