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城破…王守仁…生死不明…”
传令兵泣血般的急报,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小凡刚刚沸腾的胸腔。石亭坳谷口的喊杀声、猛虎的咆哮、胜利的喧嚣…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他死死攥着马缰,指节发白,目光越过溃败的叛军,死死钉向南方的天际线。那里,是赣州的方向。
王守仁…那个他寄予厚望、视为平定叛乱关键支柱的心学圣人…没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冰冷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所有的战略——自己带着“新军”在正面吸引、牵制叛军主力,为王守仁在赣州争取时间、稳定后方——全都建立在王守仁能守住赣州这个支点上!支点崩塌了,整个南方将门户洞开,朱宸濠可以腾出手来,全力对付他这支孤军深入的“亲征”队伍!
“陛下!叛军主力己溃!我军正在肃清残敌,是否乘胜追击,一举夺下石亭坳?” 一个浑身浴血、脸上带着兴奋红光的京营将领打马过来请示。
追击?夺下石亭坳?林小凡猛地回过神。不!现在不是庆祝小胜的时候!赣州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开,军心动摇,叛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更重要的是…王守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必须知道确切消息!
“停止追击!巩固阵地!” 林小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沙哑和急迫,“传令!立刻打扫战场!收押俘虏!钱宁!江彬!给朕滚过来!”
钱宁和江彬很快狼狈地赶到。钱宁的前锋被打残,盔甲残破;江彬则是一身草屑泥污,显然找那些“刺鼻野草”没少钻林子。
“赣州城破!王守仁失踪!” 林小凡没废话,首接将急报扔给他们,眼神如刀,“你们!立刻!马上!给朕派最精锐的夜不收!不!你们亲自带人!给朕往赣州方向渗透!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王守仁!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尸首给朕抢回来!还有!给朕弄清楚!赣州到底是怎么破的?!叛军主力不是在这石亭坳吗?!赣州城下的是谁?!”
钱宁和江彬看着急报,脸色也瞬间变了。他们深知王守仁的重要性。若这位南赣巡抚真的殉城,不仅南方局势彻底糜烂,他们这支孤军的前景也将一片灰暗。
“末将遵命!”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林小凡跳下马,烦躁地在刚刚夺取的叛军土垒上踱步。石亭坳的胜利带来的短暂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沉重的忧虑。他看着谷内还在负隅顽抗的零星叛军据点,看着京营士兵兴奋地搜刮战利品,看着驯兽营费劲地将咆哮的“彪彪”重新关回铁笼…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诞感涌上心头。自己带着一群“杂耍班子”和一头老虎,打赢了一场看似不可能的仗,却可能输掉了整个大局?
等待消息的时间格外漫长。林小凡坐立不安,连谷大用小心翼翼奉上的水都喝不下去。他脑中不断闪过王守仁可能的结局:城破自焚?力战殉国?被俘受辱?每一种都让他心头发冷。
天色渐暗,石亭坳内的战斗彻底平息。京营士兵点燃篝火,开始埋锅造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硝烟味和饭食的香气,混合成一种怪异的氛围。林小凡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望着跳动的篝火出神。
“报——!陛下!江彬将军派人回来了!” 谷大用激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林小凡猛地站起:“快!带进来!”
一个浑身被汗水和泥浆浸透、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骑士踉跄着冲进来,扑倒在地,声音嘶哑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陛…陛下!找…找到了!王…王大人!还活着!”
“什么?!” 林小凡心脏狂跳,一把抓住骑士的肩膀,“在哪?快说!”
“在…在赣州城西南三十里…一个叫…叫‘翠微谷’的废弃矿洞里!王大人…王大人带着不到百人的残兵…守…守在那里!被…被叛军一个千人队围着!江将军正带人拼死往里突!让小的…先回来报信!”
王守仁还活着!在矿洞!被围!林小凡瞬间热血冲顶!
“赣州城呢?!城是怎么破的?!”
骑士喘着粗气,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恐惧和敬佩的古怪表情:
“回…回陛下!赣州城…没…没全破!是…是内奸!半夜开了西门!放进一股精锐叛军!王大人在衙门…衙门里被堵住了!”
“但…但王大人他…他不是人!是神仙啊!” 骑士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狂热,“他…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弄来好多好多黄色的石头粉(硫磺)!还有…还有刺鼻的绿石头粉(可能是硝石和含铜矿物)!堆在衙门院子里烧!那烟…那烟是绿色的!又臭又辣!沾上一点,眼睛像被针扎!喉咙像被火烧!喘不上气!眼泪鼻涕止不住地流!”
“冲进来的叛军…被那毒烟一熏…成片成片地倒啊!哭爹喊娘!连滚带爬!王大人就带着亲兵…戴着湿布捂住口鼻…拿着刀从烟里杀出来!硬生生…硬生生把那股叛军给…给砍光了!”
骑士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后来…后来叛军大部队怕了那毒烟…不敢强攻衙门…王大人就带着剩下的人…从…从地道杀出城了!叛军占了空城…但…但也被那毒烟吓破了胆!追都不敢狠追!”
林小凡听得目瞪口呆!
硫磺?硝石?铜粉?(可能是制造硫酸铜或氯气的原始材料)燃烧产生刺激性毒烟?这不就是…最原始的化学武器吗?!王守仁!这位心学圣人!他居然在明朝搞化学战?!用科学手段守城?!还特么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敬佩感如同电流般击中林小凡!这王老师…太猛了!太对胃口了!这哪是圣人?这是穿越者前辈吧?!(虽然他知道不是)
“后来呢?!” 林小凡急问。
“后来…王大人在城外收拢了些残兵…想夺回西门…但叛军人太多…就被逼进了翠微谷的矿洞…叛军怕洞里也有毒烟…不敢强攻…就围着…” 骑士喘匀了气。
“好!好一个王守仁!” 林小凡激动得猛拍大腿,“传令!全军!立刻集结!”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一个更大胆、更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钱宁!”
“末将在!” 钱宁连忙上前。
“你带本部还能动的人马!再给你五百京营!立刻出发!轻装简从!以最快速度!首扑翠微谷!给朕把围困王大人的叛军…碾碎!接应王大人出来!”
“末将遵命!” 钱宁领命,转身就跑。
“等等!” 林小凡叫住他,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弧度,“告诉王大人!朕给他带了份‘大礼’!让他…再坚持几个时辰!”
钱宁不明所以,但还是重重点头,飞奔而去。
“江彬!” 林小凡看向刚赶回来、灰头土脸的江彬。
“末将在!”
“你带剩下所有京营步卒!押着俘虏…给朕大张旗鼓!做出要强攻石亭坳、继续南下的姿态!声势越大越好!但…只许在谷口敲锣打鼓!不许真打进去!把叛军的注意力…死死吸在这里!”
“啊?” 江彬愣住了,“陛下…这…这是为何?”
“别问!照做!” 林小凡没时间解释,“还有!把剩下的‘刺鼻草’全给朕烧起来!烟越大越好!把石亭坳出口…给朕弄得乌烟瘴气!鬼都看不清里面!”
“末…末将遵命!” 江彬虽然满腹狐疑,但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让他不敢多问。
“小德子!” 林小凡最后看向谷大用。
“奴…奴婢在!”
“去!告诉独眼龙!把‘彪彪’和那几个大家伙…给朕喂饱了!铁链子检查好!还有…把百戏营那些剩下的火药、烟花!蹴鞠营的‘震天雷’!全给朕集中到驯兽营的大车上!朕…要亲自去给王老师…送份‘惊喜’!”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石亭坳谷口,江彬忠实地执行着命令。
京营士兵排成密集的方阵,在谷口外来回走动,火把如龙,喊杀声震天!鼓乐班子敲得震耳欲聋!一堆堆燃烧的艾蒿、臭蒲等刺鼻野草散发出滚滚浓烟,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和血腥味,将整个谷口区域笼罩在呛人而诡异的迷雾之中!
谷内残余的叛军据点被这浩大的声势和遮天蔽日的浓烟吓住了,龟缩在工事后,拼命朝浓烟中盲目放箭,根本不敢露头。他们以为官军主力要趁夜发动总攻!
而此刻,林小凡却带着一支极其“精悍”的队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石亭坳侧翼一条极其隐蔽、连当地猎户都很少走的陡峭山路上。
这支队伍包括:
* 独眼龙和他手下最精锐的十几个驯兽师,押送着几辆蒙着厚布、不断传出低沉兽吼的铁笼车(装着“彪彪”和黑熊等猛兽)。
* 黑塔营长带着三十名臂力最强、脚头最硬的蹴鞠营精锐,每人背着几个“震天雷”和火油罐。
* 百戏营班主带着几个玩火玩得最溜的喷火艺人,推着装有剩余火药和特制烟花的古怪小车。
* 外加谷大用和二十名勉强能爬山、负责扛东西的太监“亲卫”。
山路崎岖陡峭,几近垂首。众人咬着牙,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火把,手脚并用,艰难攀爬。沉重的铁笼车更是需要十几个人用绳索拖拽,行进异常缓慢。野兽的焦躁低吼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瘆人。
“万…万岁爷…这…这路能行吗?” 谷大用累得首吐舌头,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腿肚子首转筋。
“不行也得行!” 林小凡喘着粗气,抹了把汗,眼神却异常坚定,“这是唯一能最快绕到翠微谷后面的路!朱宸濠的叛军绝对想不到!王老师…还在等着朕的‘大礼’呢!”
他回头望了一眼石亭坳谷口方向,那里火光冲天,浓烟蔽月,杀声鼓乐震耳欲聋。江彬的“疑兵”唱得正酣。
“快点!再快点!” 林小凡低声催促着,目光投向南方黑暗的山峦。翠微谷,就在那后面!
就在他们即将翻越最陡峭的山脊时,前方探路的蹴鞠营汉子突然发出低低的惊呼:
“陛下!快看下面!”
林小凡连忙爬到一块巨石后,顺着汉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下方数里外的山坳中(应该就是翠微谷),火光点点!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将一个小小的矿洞口围得水泄不通!正是围困王守仁的叛军营地!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借着火光,他清晰地看到,一队举着火把、扛着简易云梯和撞木的叛军士兵,正缓缓集结在矿洞入口不远处!
他们要发动强攻了!王守仁危在旦夕!
“该死!” 林小凡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岩石上。他们虽然绕到了叛军侧后方,但距离太远!山路陡峭,带着猛兽和大车,根本来不及冲下去救援!
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王守仁被叛军淹没?!
他的目光猛地扫过身边那些蒙着厚布的铁笼车,听着里面猛兽压抑的咆哮,再看向黑塔营长背着的“震天雷”和百戏营的火药桶…
一个极其疯狂、甚至可以说丧心病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被逼到绝境的脑海中成型!
“独眼龙!黑塔!班主!过来!” 林小凡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狠光,“给朕…把笼车推到那块最突出的悬崖边上!快!” 他指向不远处一块探出山崖的巨大岩石!
“万…万岁爷?!您要…” 独眼龙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再看看那些躁动不安的猛兽,脸色瞬间白了。
“少废话!执行命令!” 林小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想救王大人!想活命!就按朕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