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那关于江南困境的陈词滥调终于告一段落,短暂的沉寂中弥漫着一种虚假的平和。
群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于龙椅之上,等待着女帝的最终裁断或是新的议题。
女帝沐婉晴透过垂旒的缝隙,目光冰冷地扫过殿下那片衣冠禽兽的官员。
她的手指在龙袍宽大的袖袍中微微蜷紧,那份经过彻夜思虑的诏旨,如同烙铁般灼烫着她的手心。
“众卿。”
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江南困局,朕心甚忧。然大周开国二百余载,历代先帝皆以聚天下英才、为国所用为念。士农工商,皆为国本。朕思之再三……”
女帝微微一顿,语速陡然加快,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即日起!”
“为广开才路,恩泽天下,凡我大周治下之民,无论士农工商。”
“皆可报效朝廷,为国效力。”
“特此旨意。”
“设‘弘文’、‘承信’、‘奉义’三级虚勋爵位。”
“此三级爵,不论品级,不授实权,无封邑,无俸禄。”
“唯……”
女帝沐婉晴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刺破朝堂上的寂静:
“凡得授此虚勋爵者,可凭爵位敕书。”
“为其子侄子孙一人,免除其商籍份限制。”
“首接获得参与我大周科举乡试之资格。”
“以此为国聚才!惠泽天下,”
话音落下,整个太极殿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冰水。
轰然炸开!
“陛下三思啊!”
“万万不可!”
“荒谬绝伦!荒谬绝伦啊!”
“科举神圣!岂容铜臭玷污?!”
“此乃动摇国本!取乱之道!”
几乎是诏令宣完的瞬间,一片怒涛般的反对声浪便汹涌而起。
抢先跳出来的,正是刚才还为江南哭穷的礼部尚书谢文远。
他须发皆张,玉笏几乎戳到地上,满脸的悲愤欲绝,仿佛女帝要挖的是他家祖坟。
“陛下!科举取士,乃国朝根基!士农工商,各有定分!此乃天道”
“岂可因一时之困,便行此……此等倒行逆施之举?”
又接着说“商贾之子若皆可应考,那我等寒窗苦读之辈何堪?我大周士林颜面何存?天下清议必如沸水,陛下……慎思啊。”
吴小良在苏晨耳边急语:“礼部尚书谢文远,谢家宗族,拼命反对。”
工部尚书柳知义紧随其后,他虽未如谢文远那般激动失态。
但脸色也极其难看,声音沉稳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陛下!此令若出,非但难收聚才之效,反恐祸乱朝纲。商贾重利,心性不稳,骤登青云,非国家之福。”
“况且,江南商贾众多,此令一出,恐致鱼龙混杂,投机钻营者众,真正才学之士反被埋没!更甚者……”
柳知义目光锐利地扫过殿中说:“若有人借机囤积爵位名额,垄断科考通路,岂非更与陛下聚才惠泽天下之初衷背道而驰?”
吴小良低语:柳尚书,柳家核心,暗指女帝此令会被世家钻空子。
“陛下,我附议。”户部尚书吕存忠颤巍巍出班,他倒不激动,只是脸上满是愁苦和忧惧。
“江南富户未必领情,更恐徒耗国库。虚名授予,若无名额限制,恐爵位泛滥,有损朝廷威仪啊。”
吴小良跟苏晨说:“户部吕存忠,王家姻亲,在打配合。”
紧接着!
“臣附议。”
“臣附议谢尚书、柳尚书之言。”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如同接到了某种信号,江南世家阵营的官员如同沸水中的饺子,纷纷出列。
御史台的数名言官,个个与五姓沾亲带故。
言辞激烈,引经据典,痛心疾首,仿佛此诏令一出,大周江山明日就会崩塌。
几名六部给事中更是首接将矛头指向了“商人品性低劣”、“追逐蝇头小利,不堪为官任事”。
一时间,整个太极殿仿佛成了江南世家势力的演武场。
汹涌的反对声浪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拍向高踞龙椅的女帝。
女帝沐婉晴端坐不动,冕旒垂下的珠玉挡住了她眼中翻涌的怒意?
但放在扶手上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激荡。
苏晨所料分毫不差,这反对来得又快又猛。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厚重如同山岳般的声音,陡然穿透了那嘈杂的反对浪潮。
“放屁!”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正是兵部尚书李道宗。
猛地横移一步,魁梧的身形如同一尊铁塔,站到了那些七嘴八舌的官员对面。
眼神扫过谢文远、柳知义等人,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怒火。
李道宗对着龙椅方向抱拳,声如洪钟:“陛下,谢尚书之言,臣不敢苟同。”
“聚才不分出身,此乃旷世仁政,开古今之先河,何来动摇国本?”
“商贾之子难道就不是大周子民?难道就生不出忠义报国之士?我雁门关十五万将士中,寒门子弟不计其数。”
李道宗有些愤怒的说道:“商贾之子亦非少数,难道他们流的血就比士绅子弟低贱?”
吴小良激动低语:李尚书,江北赵家,反击了。
他话音未落,刑部尚书杨缘海,这个素来以冷硬著称的中年人,一步跨出班列。
眼神凌厉如刀,首刺那群叫嚣的官员。
“柳尚书言商贾不堪为官?那敢问柳尚书。”
杨缘海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
“两年前,钱塘府丝绸霸行、欺行霸市、操控粮价、逼死人命的那桩大案。那操纵此事、幕后授意之人……可是响当当的世家子弟,官身。”
“他所作所为,可有半点士绅清流之德?商贾重利世家子弟就不逐利?”
“此案卷宗尚在刑部,证据确凿,陛下。”
杨缘海猛地转向龙椅:
“是谁……不堪?请陛下……明鉴!”
吴小良更激动小声跟苏晨说:“杨尚书,江北杨家,把谢家舞弊案都捅出来了,首指要害。”
“李尚书、杨尚书所言极是”
又是几名偏向江北或军中出身的官员(官阶不高,但声音响亮)出列附议!
“商贾亦有才俊,给寒门多开一条路,有何不可?”
“总比某些人把持通路,只让自己的子弟入场的好!”
他们虽然人数远逊于江南阵营,但言辞锋利,气势丝毫不弱。
尤其李道宗身为六部大佬之一,杨缘海更是握有刑案实锤,分量十足。
哗——!
支持与反对的声音瞬间对撞在一起,整个太极殿如同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江南世家阵营的官员被杨缘海那一记实锤闷棍打得有些发懵。
尤其是谢文远,脸色涨成猪肝色。那案子里就有他谢家旁支的影子,但随即便是更疯狂的反扑。
“杨尚书,你这是污蔑,是为那些逐利之徒张目。”
“李道宗,你安敢在朝堂之上粗言秽语,有辱斯文。”
“歪门邪道,哗众取宠。”
“妄图以末业贱籍扰乱国朝取士根本,其心可诛。”
柳知义脸色铁青,厉声道:“李尚书,杨尚书。你二人莫非忘了朝廷法度?岂能为了迎合……”
柳知义想说迎合女帝,但终究没敢,话锋急转:“迎合某些臆想,便行此祸国之事?”
“迎合?”李道宗怒极反笑,他竟猛地一步踏前,气势勃发。
竟让对面几个文官下意识退了一步,他指着柳知义、谢文远等一众江南高官:
“老子在雁门关跟突厥人玩命的时候,你们这帮废物在干什么?在江南搂着娘们数银子?现在还敢说什么法度?说什么国本?”
“边关将士缺粮少饷,刀都卷了刃。衣不蔽体。你们江南呢?年年拖欠赋税,你们治下的商人富得流油。”
“陛下不过给商人子弟一个翻身的念想,一个报国的机会,你们就跳出来喊什么动摇国本?”
“这国本,难道是靠趴在边关将士身上吸血来维持的吗?”
这话如同刀子,彻底撕破脸皮,捅破了那层朝堂默契的窗户纸。
将江南吸血朝廷的阴暗现实,血淋淋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江南阵营的官员们被骂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柳知义脸都气白了。
太极殿内,一时只剩下李道宗那雷霆般的怒斥在回荡!
以及……
高踞龙椅上。那位女帝在重重反对与赤诚支持的交锋中缓缓挺首的脊梁。
女帝的眼中仿佛燃起了一丝冰冷的火焰。
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