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烛火，似乎因为刚刚定下的惊天之策而燃烧得更旺。
然而，策划风暴中心的苏晨，却突然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两点困泪。
“哈——啊……陛下，要是没别的事儿……”
苏晨揉了揉眼睛，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倦意。
“臣就先告退了，困死了。”
这突兀的转折，让刚刚还沉浸在虚爵定价、世家谋反等宏大议题中的女帝沐婉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场。
苏晨却不管这些，他自顾自地往下说，语速依旧快，但明显带着催促睡觉的意味：
“明天，您上朝的时候，记得宣布虚爵这事儿。”
“声势搞大点，让百官都知道，尤其我要看看，朝堂上………”
苏晨眼中的困倦似乎退去了一瞬，闪过一抹冰冷的精芒，如同隐藏在夜色中的毒蛇睁开一线竖瞳：
“有多少人……跳出来反对。又都是谁！”
“叫什么名字，站在哪边，喊得最响。”
苏晨又指了指女帝，仿佛在叮嘱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对了！那个朝堂百官……”
“姓名！籍贯！官职！品阶！老婆娘家是谁。跟江南五大世家和江北三家，有没有勾勾搭搭。”
“你给我弄一份详细的！卷轴最好！”
“今晚！”
“哦不对……是明天上朝前，给我就行。”
最后，他像是才想起什么关键步骤，语气随意地补充道：
“哦对了，明天让秦仲岳那小子叫我，我得跟他一起去上朝。”
“上朝？”女帝这回是真愣住了，脸上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错愕。她清晰记得苏晨之前的话
“你……你不是上朝的吗？不是怕死？”她下意识地问出了声。
苏晨又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谁说要站在那鬼地方让那群苍蝇盯着看？”
“找个暗处角落就行。”
苏晨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自信：
“我看他们，他们最好看不见我。”
“我得亲自瞧瞧，哪些人能用？”
“哪些……该碾！，哪些人……是真心替您说话。”
“哪些人恨不得你明天就倒台，亲眼看看心里才有谱。”
说完，苏晨完全不等女帝回应，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明天早上吃什么。
“没事的话……我真去睡了……”
话音未落，苏晨己经转过身，背对着九五之尊的女帝，极其随意地挥了挥手，连告退的礼节都欠奉。
“走了。”
身影就这样消失在御书房沉沉的帷幕之后，留下尚未平复心情的女帝，和一室还未来得及散去的惊天谋划气息。
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翌日·清晨
天色微明，晨雾尚未散尽。
苏晨那间在宫廷深处、旧书楼的门被敲响。
来人正是禁军统领秦仲岳，一身甲胄，神情依旧是那副欠了他几万两银子的冷硬。
看着睡眼惺忪、显然被人从美梦中粗暴拽起的苏晨，眉头皱得更深了。
“苏编修。”秦仲岳的声音公事公办，毫无温度，“时辰到了。请跟我来。”
苏晨打着哈欠，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极其不情愿地拖着步子跟在秦仲岳身后。
目的地并非寻常朝臣们鱼贯而入的朝房方向。秦仲岳七拐八绕。
竟带着苏晨绕过正门，穿过一道极其隐蔽的侧廊，最后停在一扇沉重的、与周围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之前。
推开暗门。
里面赫然是与太极殿那恢弘主殿相邻的一个狭小空间，仿佛主殿龙椅后延伸出来的一小片阴影区域。
这里位置极其刁钻特殊：
前方是一道用华丽金漆装饰的镂空隔断，花纹繁复精巧，足以遮挡住内部人影。
透过那些镂空的缝隙，视线却可以清晰地俯瞰整个太极殿中央。
可以看见高坐龙椅的女帝沐婉晴，也可以看见等会上朝时下方黑压压一片肃立的百官身影，甚至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然而站在殿中的百官，无论怎样抬眼，视线都会被那厚重镂空隔断完全阻挡，根本无法窥探到这个暗室。
这里，是只属于皇帝的秘密观察点。
小小的暗室内，仅容一人安稳落座。摆放着一把紫檀木交椅，一张不大的紫檀小案。
案上，别无他物，唯有一卷——明黄色的厚重卷轴。
正是女帝连夜整理、誊写齐全的百官名录资料。
苏晨眉梢微挑。
苏晨踱步过去，大大咧咧地往那张特制的椅子上一坐，毫不客气地拿起卷轴，哗啦一声展开。
扫视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楷：
姓名！
籍贯！
官职！
品阶！
姻亲！
与各大世家……尤其是江南五大世家的……隐晦关联……
详尽无比！
苏晨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意义上、带着赞许的弧度。
抬眼看向旁边如门神般守着的秦仲岳，语气带上了一丝戏谑的调侃：
“哟？老秦？”
“这事办得，聪明啊！”
“知道爷最需要什么！”
秦仲岳那张万年冰山脸似乎僵硬了一瞬。
秦仲岳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首线，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
“是陛下！”
“陛下昨夜……亲自书写备下的。”
秦仲岳强调着，将功劳毫不含糊地归于女帝。
苏晨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洞察和微妙的玩味。
苏晨重新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卷轴，目光落在那些蛛网般复杂的世家关系线上。
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隔着隔断，对那即将坐上龙椅的女帝说话：
“呵……脑子……还不笨嘛。”
“有点皇帝的样子了。”
“锵！”
一声极其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
那是秦仲岳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因为主人骤然紧握而发出的、象征着剧烈愤怒的颤鸣，他握住刀柄的手背上青筋瞬间暴起。
胆敢如此轻慢诋毁陛下，一股杀意几乎就要破鞘而出！
然而，就在这杀机迸发的前一刹那。
昨夜女帝在苏晨走后，单独召见他时那凝重无比、甚至带着一丝恳切的嘱咐，瞬间涌上心头：
“仲岳，他之行事，虽狂悖……然于国，或为大善……”
“……明日之后，朕可能倚他为剑，你务必压住脾气……”
“……就当……替朕……多忍忍……”
那句话，如同冰水浇在即将燃起的烈火上。
秦仲岳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终究，是将那股几乎无法抑制的暴怒，硬生生地压回了肺腑深处。
只是那双虎目之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眼前这个背影懒散、姿态嚣张的男人烧穿！
秦仲岳死死地盯着苏晨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
转过身，带着一身压抑到极致的冷硬煞气。
“砰！”
秦仲岳重重地推门而出，将苏晨独自留在了这片可以窥视整个王朝核心的隐秘角落。
殿外。
早朝的钟罄之声，悠扬响起。
大幕……
即将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