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
女帝沐婉晴那干涩沙哑的一个字，如同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抽空了她方才因金山银海而膨胀起来的、虚幻的帝王自信。
旧书楼内，死寂无声。
风雪拍打窗棂的呜咽，此刻听来更像是为这摇摇欲坠的帝国敲响的丧钟。
苏晨看着女帝脸上那瞬间褪尽的血色，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惊悸、不甘和一丝被强行拽回冰冷现实的茫然。
心中并无半分快意，只有更深的寒意。
女帝她终于……听进去了。
但也仅仅是听进去了那个字。那个足以压垮一切金山的、最基础也最致命的字。
苏晨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因激动而颤抖的声线，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继续剖开那血淋淋的现实：
“陛下……粮食，才是根本。”
“没有粮，您有再多的金山银海，都是废铁！都是无用的摆设。”
“玉门关十五万将士，是人！不是机器。他们要吃饭，一天三顿，顿顿不能少。”
“饿着肚子，再锋利的刀也举不起来，再坚固的盔甲也挡不住突厥的铁蹄。”
“新招募的军队？更是笑话！没有粮饷，谁肯卖命？就算有人为钱而来，饿着肚子，军心涣散，一触即溃！”
“至于江南……”苏晨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柳家掌控江南粮仓，根深蒂固！一旦他们察觉朝廷掘陵，哪怕只是怀疑，一旦朝廷与他们彻底撕破脸……”
“他们只需一道密令！江南各府官仓、民间大仓，立刻就能颗粒无收！市面上粮价能一日三涨，涨到您手里的金子都买不起！”
“他们甚至……制造恐慌，让整个江南乃至江北都陷入粮荒。”
“到时候……陛下。”
苏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女帝失神的眼眸：
“您的金子，能变出粮食吗？能填饱天下百姓和几十万大军的肚子吗？”
“朝廷本就存粮无几，民间更是毫无积蓄。一旦断粮……”
“那就是天崩地裂！饿殍遍野！流民西起！江山倾覆。”
“您掘陵得来的金山银海……顷刻间就会变成埋葬大周王朝的……陪葬品！”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女帝的心坎上！
女帝踉跄一步，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桌面，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木头纹理。
玄色大氅的狐裘领口微微颤抖，映衬着她此刻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
粮！粮！粮！
这个字，此刻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疯狂盘旋。
女帝终于彻底看清了！
掘陵带来的财富，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华丽宫殿。
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根基脆弱不堪。
江南柳家掌控的粮食命脉，就是那随时可能抽走、让宫殿轰然倒塌的……流沙。
女帝有钱了，却可能买不到粮。
女帝有钱了，却可能让整个帝国陷入更深的饥荒。
她有钱了……却可能死得更快！更惨！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女帝。
刚才那点因财富而起的自信和掌控感，被冲刷得荡然无存。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丝被苏晨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狼狈。
“那……那现在该如何？”女帝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失态的急促和慌乱。
那双凤眸里，不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急切。
“补救！苏晨！告诉朕！现在该如何补救？！”
“补救？”
苏晨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那点因对方终于清醒而升起的微弱希望，瞬间又被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淹没。
苏晨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带着浓浓讥讽的弧度：
“呵……”
“陛下……您问我如何补救？”
“我当初献策掘陵，是想着让您……细水长流！”
“一个月……掘个两、三座！动静小点。借口找得周全点，风险分散点。所得金银，一点点地、悄无声息地填补窟窿。同时，用这些钱，暗中布局，分化江南，收买人心，囤积粮草！徐徐图之。”
“可您呢？”苏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控诉！
“七天！五座帝陵！”
“您当是去地里挖萝卜吗？动静一次比一次大，借口一次比一次拙劣。您生怕江南那帮老狐狸嗅不到血腥味吗？”
“现在问我补救？”苏晨摊开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绝望和嘲弄，“火都烧到眉毛了！油都泼进火堆了！您问我怎么灭火？怎么补救？”
“苏！晨！”女帝被这毫不留情的指责和嘲讽刺得浑身发抖！她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
桌上的油灯都跳了起来，她眼中瞬间燃起暴怒的火焰，那属于帝王的尊严和杀意再次升腾。
“你给朕闭嘴，别说这些没用的风凉话。”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疯狂：
“有办法就说，立刻！马上！否则……”
她死死盯着苏晨，那双凤眸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朕若坠入深渊！必拉着你！拉着你陪整个天下！一起陪葬！”
这疯狂而绝望的宣言，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旧书楼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苏晨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女帝看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女帝，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毁灭倾向……
女帝她真的疯了。
被权力、财富、恐惧和绝望逼到了悬崖边缘的疯子。
她真的做得出，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苏晨的喉咙。
苏晨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说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下一秒，秦仲岳的刀就会砍下他的脑袋。
甚至……这个疯女人真的会做出拉着所有人一起死的疯狂举动。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苏晨也豁出去了，声音嘶哑地吼了回去，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悲愤。
“您还在这里威胁我？威胁我有用吗？能变出粮食吗？”
“您以为我想死吗？！我想拉着天下陪葬吗？！我他妈比您更想活着！”
“办法？”苏晨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是极致的疲惫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计算，“办法……不是没有！”
“但前提是——立刻，马上，停止所有后续掘陵行动！”
“绝不能再碰任何一座皇陵。”
“让秦仲岳把现在挖出来的所有东西，立刻熔炼干净！所有痕迹，能抹除的抹除，不能抹除的……用更‘合理’的借口掩盖！”
“然后……”
苏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女帝：
“把您掘陵得来的所有金子银子……
“全部！
“换成粮食！”
女帝沐婉晴胸口剧烈起伏，暴怒的火焰在眼底翻腾。
但苏晨那句“全部换成粮食”却像一盆冷水，让她那毁灭一切的疯狂稍稍冷却了一丝。
女帝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遇到苏晨这种油盐不进，偏偏又总能一针见血戳破她所有幻想的滚刀肉。
她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深的无力感和……心烦意乱。
女帝贵为天子，执掌生杀，此刻却被一个囚徒逼得进退维谷，狼狈不堪。
“换粮……”女帝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现实碾碎的疲惫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
“如何换？江南柳家……他们肯卖吗？就算肯，如此巨量，如何能不引起他们警觉？”
苏晨看着女帝那副既想杀人又不得不强压怒火、虚心求教的憋屈模样，心中冷笑，脸上却毫无表情：
“江南柳家……现在当然不能首接去碰！”
“但……陛下莫非忘了……”
苏晨目光转向窗外依旧飘飞的细雪，声音低沉而清晰：
“江北……还有三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