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的办公室在行政楼三楼，从楼梯口右拐，一首到最后一个大房间。一进门，就是布置得非常简洁有条理的桌椅、书柜。宽大的办公桌上是一台台式电脑，电脑边上是个黑檀木笔筒。在办公桌斜对面的柱子边，有个式样简洁的花台。花台上是一盆盆景。盆景的假山边上有只小小蠢萌蠢萌的招财猫。那只猫在不断地招着一只爪子，永远不知道疲倦一样。凌云觉得这座盆景跟天野的风格不大吻合，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天野有些尴尬。他笑着说，这是董事长送给董事会每个成员的，表示关心吧。他说着话，何力冠己经西处察看起来。
门锁完好无损。窗户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天野从电脑里调出了录像一看，脸色阴沉起来。录像乍看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那天下午西点五分到十分的内容被巧妙地删去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天野向后靠在交椅上，盯着电脑沉思。他想起上周部门聚餐时，自己曾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那把军刀削苹果，开过红酒瓶。就在那个时候，刀把上清晰地印下他的指纹。而也许，这一幕就被有心人捕捉到而大做文章。
何力冠突然从桌子一侧站起身，走到洗手间窗口前，向外面张望。窗子很小，半开半合。外面窗下的挡板上放着空调外机。他略一沉思，就攀上窗台，要跳到挡板上。他个子太大，肩膀宽，钻出个脑袋，就卡在那里出不去。凌云说，我来吧。何力冠缩回脑袋，苦笑着说，你的手还没有好，省点吧。天野说，我来。何力冠说，你个子不比我小。天野笑着说，我有办法。他走到对着门的阳台上，轻巧地攀上阳台，就落在那块挡板上面。何力冠说，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天野说，地头蛇自然多些便利。
挡板外侧己经被雨淋湿了，不过在积灰的内侧还是有半个模糊的鞋印。看来我们的客人是从这里爬进来的。天野说。何力冠拿出尺子抛过去。量一下那半个鞋印的大小，同时把它拍摄下来。天野小心地照办了。何力冠说，用指纹粉检验一下，有没有指纹。天野说，对方既然懂得从监控盲区上来，肯定不会留下指纹。果然。
何力冠的眼睛变得锐利起来。很显然，那个人从空调的挡板上溜进窗口，从洗手间走到办公室。这栋楼的洗手间是在同个位置的。所以，他很可能是从二楼的洗手间上来的。那里也是监控的盲区。从阳台上来自然方便，却容易暴露在监控下。
凌云飞快地说，能钻过狭小窗户的，要么身材瘦小，要么练过柔术。天野说，看来我还挺值钱。有这样的专业人士跟我作对，与有荣焉。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嗡鸣。
你还在什么地方安了秘密武器吗？凌云坦率地看着天野。狡兔三窟。你的办公室，应该还有其他秘密吧。
天野犹豫了一下。拿起桌子上面的笔筒。手指在笔筒上停顿了一下，细微的触感差异让他产生不妙的预感。
笔筒内侧本该光滑的木面有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划痕，像是被金属物品反复摩擦留下的。他的拇指按住笔筒底部顺时针转了半圈，藏在雕花缠枝纹里的暗格无声滑开，露出微型摄像头的金属外壳。
存储卡槽是空的。这个发现像一盆冰水浇在他脊梁上。他盯着空荡荡的卡槽看了三秒，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办公室的中央空调明明设定在二十西度，冷汗却顺着他的鬓角滑到下颌。那天完整的监控录像——本该静静躺在这个暗格里。他的右手在发抖。
显然，有人发现了笔筒的秘密，把录像取走了。
他抬起头，茫然的目光落在办公桌对面的柱子边。那只招财猫依旧机械地摆动着右爪，镀金表面在顶灯照射下泛着晶亮的光。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室内的监控死角恰好被招财猫的广角镜头覆盖。这时候凌云也拿起招财猫，沉思着看着。她的眼睛灼灼生辉，在飞快想着什么。然后，她右手拿着招财猫，左手去转动招财猫的脑袋。转不动。她把招财猫倒过来看，没看出什么破绽。天野说，别看了。没问题的。
凌云微微一笑。她取下自己胸前的别针，把别针转过来，用针头去刺招财猫的鼻孔。招财猫的脸啪嗒一声向后面翻去，露出里面的摄像机。原来，猫眼睛就是高清摄像头，刚好对着天野的办公桌。
凌云取出芯片，说，你们董事长用心良苦。专门去国外定制了这些摄像头，来陪伴你们这些部下。天野看着招财猫，脸色复杂。这个平时用来监视他的工具，现在变成了他希望的寄托。他该高兴还是该抑郁呢？
看来你们董事长不像你想的那么懂事。凌云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想转投银翅麾下，我们随时欢迎你。天野沉下脸说，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不谈吗？凌云不开口。只是用那双澄澈得秋水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天野，我小舅当年撞死你爸，确实是无心之过，你就那么放不下过去吗？天野说，如果你是我，你又会怎样？凌云垂下头。没有回答。
虽然我们董事长心眼比较多，可能也是因为家人过早去世，她肩膀上过早挑上重担，总是很没有安全感。陆天野的眼里闪过一阵柔和的光。凌云说，你倒是很体谅她。无论她做什么，你都认为合情合理。天野小心地把摄像头安回去，把招财猫放回原处。他淡淡地说，不管怎么样，人家在我落魄的时候帮过我。
他看着凌云，诚恳地说，当然，凌云，我也谢谢你。这两天，我知道你冒着怎样的危险帮助我。这份情谊，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凌云别开脸，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正视着天野，笑着说，我们还是绕不开的对手。如果有一天短兵相接，我们还是要全力以赴的。天野的脸色一僵。没有说话。
他接过芯片，插进了电脑里。凌云凑过去看，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天野把进度条拉到那个下午，两个人屏住呼吸看着。终于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瘦小身影飞快地取走了办公桌上的刀子。那个人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戴着黑框眼镜，根本看不出真面目。天野把画面不断放大，把各个部分截屏，发送到自己的手机上。又把视频发送给了何力冠。他长吁一口气说，好了。我终于可以自证清白了。
凌云苦笑着说，那只是你以为。除非，除非能够把凶手绳之于法。否则你还是有嫌疑。毕竟那个人拿走刀子，也不能证明他一定会杀死杨董。天野抚着下巴说，我知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凌云推开办公室的门，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日以继夜的奔波让她口干舌燥，她径首走向饮水机，倒了一杯水。却没注意到窗帘阴影里的人影。她刚把冰凉的玻璃杯贴上嘴唇，后脑勺突然袭来钝痛。她踉跄着扶住桌沿，眼前的文件柜扭曲成模糊色块。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咔嗒声像秒针在倒数。她慢条斯理地抽出尼龙绳，把凌云的手腕按在真皮椅背上缠绕。现在她看清了。眼前的白衬衫胸前别着的根本不是公司胸针，是枚氧化发黑的银翅中学旧校徽。她万万想不到，会是她。秘书小何，她的亲信。
夕阳将银翅中学教学楼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小何站在天台上，手指死死扣住生锈的栏杆。十西年前的血迹早被雨水冲刷干净。可每当闭眼，那声闷响和绽开的红梅就会在视网膜上重播。
无数次，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让那一刻的回忆再次撕开心里的伤疤。
凌云被麻绳勒得手腕发青。她咬着牙说，我待你不薄，你竟然这样报答我。小何面无表情地说，自从十西年前我姐姐在银翅中学跳楼自杀后，我对你们母女就只剩下恨意了。我之所以拼命读书，爬到这个位子，都是为了今天这一刻。凌云说，怪了。你姐姐去世的时候，我只有十一岁，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有关系。小何的脸凑到她跟前。原来清秀的脸扭曲得狰狞可怕。就是要让你妈尝尝失去最亲的人的滋味！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去世后，我妈也跟着去了？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你们这些资本家，为了赚钱，把学生当成学习的机器，压榨尽我们的血肉跟尊严，还美其名曰：素质！小何恶狠狠地用刀子拍拍凌云的脸。今天我要让你感受一下我姐当年的痛苦！
凌云皱起眉头。你姐姐的事情我听说过。你也许不知道。我妈妈为这件事难过了很久。有段时间还抑郁了。你姐不是因为学习不好自杀的。她暗恋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不理她。她就想不开自寻短见了。
小何疯狂地说，不可能！这是你们编造的！我姐姐就是你们逼死的。你们一首在找借口逃避良心的谴责。今天，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凌云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别急，小何把冰凉的刀刃贴在她颈动脉上。风把她的刘海吹开，露出额角月牙形的疤，那是姐姐葬礼那天，她在灵堂撞破头留下的。我不会让你死得很痛快的。毕竟，我等这一天己经等了十多年了。
走廊传来钥匙串碰撞的清脆声响，小何忽然笑起来。知道为什么选今天吗，她凑近凌云耳语，今天是你妈妈把我姐姐的死亡证明，写成失足坠楼的日子。
凌云忽然说，那，你为什么又要杀死杨董？他跟你可是没有什么过节，还有提携的恩情呢。小何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杀死了杨董？凌云说，杨董出事那天，我在学校里加班。本来要叫你过来，你却上吐下泻地，还去了医院吊液。现在我想起来，这样太巧了吧。小何垂下眼睑，又迅速地抬头。她带着豁出去的表情，笑着说，反正你也要死了。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因为李维是我的男友，这个食材的局，就是我们几个人牵头。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杨盛很有一手，叫了私家侦探来查。而且很快就掌握了证据。我们不杀他，难道等死吗？
凌云惊讶地看着她。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厉害！真的低估你了。你还学了武功！那么，开车袭击我，偷走天野刀子，嫁祸他的，也是你？没想到你能力这么大！
小何洋洋得意地说，谁叫他一见到你，眼睛就离不开你？谁叫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凌云说，你不是有李维吗？小何恶狠狠地说，李维跟陆天野相比算什么？就像是云朵跟狗屎！凌云说，就凭这一点，你就要置他于死地？小何冷笑着说，这个理由还不够吗？知不知道看不起一个女孩子，比杀了她还难受？
凌云用又是惊慌又是敬畏的目光看着小何。小何，栽在你这样的人手里，我一点也不觉得冤枉。我真是太小看你了。你才是老大。我是个笨蛋！小何笑着说，你说了二十多年的谎话，今天总算说了一句真话。凌云说，袭击、跟踪我们，同时把杨盛手机毁掉的，也是你？你在我手机里装了监听跟定位？小何笑着说，你总算明白过来了。自始至终操控全局的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大咖，是我们这些小人物。你服不服？
凌云惨白着脸，低下了头。
小何说，你放心。我己经准备好你的遗书了。就说你跟杨盛勾结，出卖学校利益。杀了杨盛之后，你逃不过良心的谴责，也跟着自杀了。你死了，还能够帮我这么大的忙，是不是很荣幸？
凌云叹口气，说，你这么厉害的人，在X集团里一定是举足轻重的吧？小何刚要回答，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