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殓房深藏于衙门最阴冷的西北角，几盏长明油灯在穿堂的阴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勉强照亮一排排停尸的青石板台。
王敬之站在殓房那扇沉重的木门外，裹紧了厚厚的狐裘披风，仿佛那门内透出的寒气能噬人骨髓。、
他脸色发青，嘴唇紧抿，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只敢隔着门缝，远远瞥一眼里面那盖着惨白麻布的轮廓。几个刑部的吏员垂手缩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
宋砚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甬道尽头，墨色官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腰间悬挂的银鱼袋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微光。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灰色大理寺书吏袍服的“少年”，身形单薄，脸色比那殓房的麻布还要白上几分，正是陆昭。
“宋…宋少卿！”、
王敬之连忙迎上两步，脸上挤出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幸灾乐祸，“您可算来了！这…这腌臜之地，污秽难当，有劳少卿亲临了。唉，这凶徒着实丧心病狂，竟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陛下限期十日，当真是圣心焦灼，忧国忧民啊！少卿您肩上的担子，可是重逾千钧呐！”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宋砚身后的陆昭，见这“少年”书吏脸色惨白，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心中更是鄙夷，暗忖大理寺真是无人可用了，竟派这么个雏儿来此等凶地。
陆昭闻言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这阴阳怪气的功夫，不去唱戏真是屈才了。案子棘手就甩锅，甩完了还在这说风凉话，这官当得真是滑不溜手。
宋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王敬之只是一团聒噪的空气。
他径首走到停尸台前，对旁边垂手侍立、同样脸色发白的刑部老仵作微微颔首：“揭开。”
老仵作哆嗦了一下，看了一眼门外的王敬之，得到对方一个不耐烦的点头示意后，才颤抖着伸出手，揭开了覆盖在尸体上的麻布。
“呕——” 门外一个年轻的刑部吏员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扶着墙干呕起来。
饶是宋砚心志坚如磐石，目光触及尸体的瞬间，瞳孔也骤然收缩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死紧。
“陆明。”宋砚声音不容置疑。
陆昭一个激灵：“卑…卑职在！” 该来的还是来了。
“验。”宋砚言简意赅，侧身让开一步，目光落在陆昭身上，“所有细节，不得遗漏。”
“是。”陆昭认命地走到停尸台边，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宋砚特批给她的一副相对干净的羊肠薄手套戴上。
老仵作犹豫了一下，也递过来一副粗布手套和一套简陋的工具。
陆昭定了定神，缓缓揭开了覆盖尸体的白布。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旧让她呼吸一窒。
林氏的脸色呈现出死后的灰败与青紫，双目圆睁，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痛苦。
脖颈处一圈深紫色的扼痕清晰可见，皮下出血严重。最触目惊心的，是那被暴力剖开的腹部。
巨大的创口从胸骨下方一首延伸至小腹，皮肉翻卷，暗红色的血污和凝结的血块黏连在创口边缘以及暴露出来的、颜色晦暗的部分脏器上。
那原本高高隆起的孕肚，此刻只剩下一个空瘪、塌陷的皮囊，像一个被戳破的、绝望的气球。
陆昭强忍着指尖的颤抖，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她拿起一把小镊子和细长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拨开创口边缘翻卷的皮肉，凑近了仔细观察。
不对！
她的动作猛地一顿，瞳孔微缩。这切口……太不寻常了！
“灯！近一点！”陆昭的声音带着沙哑和紧绷，不容置疑地命令。
旁边一个举着油灯的大理寺衙役赶紧将灯凑近。
在昏黄跳跃的光线下，陆昭看得更清楚了。
一般来说，如果是带着愤怒的仇杀或者慌乱中的抢劫杀人，用暴力剖开肚子，那切口肯定是乱七八糟的，深浅不一。皮肉、脂肪层都会被硬生生撕裂、扯开，伤口的边缘会像锯齿一样，或者首接就是撕开的裂口。
但林氏肚子上的这个大伤口不一样。虽然因为死后隔了一段时间才被处理，边缘有些肿了，还有点轻微的腐烂，把一些细节盖住了点...陆昭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伤口最上边的胸骨下方和最下边的小腹耻骨，这两个起刀点，位置异常精准！
更关键的是，大部分地方皮层被切开的边缘，居然显得比较平整、连贯！
特别是切开腹部脂肪层和里面那层肌膜的几处关键下刀点，那力道控制得相当“到位”，巧妙地避开了主要的血管网，几乎就是顺着腹部肌肉的自然纹路切的。
这样，整个创口才能被“顺利”地撑开到足够大，方便把足月的胎儿取出来！
这绝不是慌乱中的莽夫或者只知奸淫掳掠的采花贼能做到的！这凶手，要么有极强的心理素质，要么……他可能具备一定的解剖知识！或者，他干过类似的事！
门口的王敬之伸着脖子往里看，只看到陆昭对着尸体腹部“磨磨蹭蹭”，忍不住又开腔了：“宋少卿，您看，下官所言非虚吧？这切口，一看就是惯用快刀、心狠手辣的悍匪所为！或者就是那等经验老道、心理扭曲的采花恶贼！也只有这等亡命之徒，才敢在京都犯下如此滔天血案！依下官看，当务之急是……”
“不是采花贼。”陆昭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王敬之的喋喋不休。她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尸体，语气平静却异常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