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还有…骨头缝里都渗出来的剧痛。
铁蛋的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破船，一点点被无形的巨力往上拖拽。每一次上浮，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从后心蔓延至西肢百骸，尤其是胸口，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嵌在肉里，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灼烧和冰寒交织的酷刑。
“呃…” 一声压抑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两座山。他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
昏黄跳动的火光首先刺入模糊的视线。然后是粗糙、布满岁月刻痕的岩石洞顶，嶙峋的怪影随着火光摇曳，如同蛰伏的巨兽。
篝火？山洞？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嗡地一下涌入脑海！
子母河！血色的莲花！幽泉鬼母阴毒的笑！那根射向妞妞的惨白骨钉！自己挡上去时撕裂般的剧痛！还有…妞妞心口瞬间蔓延的灰白死气！她最后那声微弱到心碎的“鸡腿”…
“妞妞——！！！”
铁蛋猛地睁大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剧痛攫住了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想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但身体如同被拆散了重装，稍微一动，后心和胸口就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别动！”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疲惫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布满厚茧、却异常稳定的大手轻轻按住了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那手上传来的温热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奇异共鸣，瞬间让铁蛋挣扎的动作僵住了。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顺着那只手，看向声音的来源。
篝火旁，一个身影盘坐着。花白凌乱的头发，深刻如沟壑的皱纹，浆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包裹着枯瘦却依旧能看出曾经伟岸的身躯。火光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跳跃，映照出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铁蛋的呼吸停滞了。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脸，那张只在模糊童年记忆和无数次午夜梦回中出现过的脸！刻骨的思念、被抛弃的委屈、无数个日夜的疑问、还有此刻妞妞生死未卜的恐惧…无数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爷…爷爷？！” 铁蛋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哽咽。眼泪如同开了闸，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冷汗，汹涌而出。不是梦！真的是爷爷！那个在他儿时雪夜捡回妞妞后就神秘失踪的爷爷！孙震霆！
孙震霆看着孙子那张苍白、染血、写满痛苦和巨大委屈的脸，那双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此刻却盛满泪水的眼睛，他枯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那双看透世事沧桑的浑浊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愧疚和深沉到骨子里的怜惜。他按在铁蛋胸口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是爷爷…铁蛋…爷爷…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你…你去哪了？！” 铁蛋的委屈如同火山般爆发，他不管不顾地嘶吼着，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流得更凶，“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妞妞！爷爷！妞妞她怎么样了？！她在哪？！” 他挣扎着想要扭头寻找。
“妞妞丫头…在。”孙震霆的声音带着沉甸甸的痛惜，他侧了侧身，让铁蛋的视线能看到他身后。
就在爷爷身后不远处，铺着干燥茅草的石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地躺着。
是妞妞。
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她身上盖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只露出小小的头和脖颈。而最刺眼的，是她心口的位置！
那片曾经闪烁着青碧光泽、被铁蛋视为珍宝的逆鳞，此刻被一层粘稠、蠕动、散发着不祥死寂气息的灰白色物质彻底覆盖！那灰白如同活物，甚至能看到丝丝缕缕的寒气从中渗出！妞妞整个人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若非孙震霆之前布下的某种古老巫族禁制在微弱地闪烁着暗红光晕，勉强锁住那最后一丝生机，铁蛋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妞妞——！”铁蛋目眦欲裂！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想扑过去，想抱住她，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上的死寂！但身体被爷爷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别碰！”孙震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她心口的‘九幽噬魂钉’死气己锁住龙魂本源！贸然触碰，死气反噬，你和她都活不了！”
“九幽噬魂钉…”铁蛋如遭雷击，子母河上那阴毒的一幕再次浮现！他看着妞妞心口那刺目的灰白，一股比自身伤痛强烈亿万倍的剧痛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抓住爷爷的手臂，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和疯狂的祈求：“爷爷！救她！求求你救救妞妞！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她才那么小…她最喜欢吃鸡腿了…爷爷！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孙震霆看着孙子眼中那近乎崩溃的绝望和哀求，感受着他抓着自己手臂那几乎要嵌入骨头的力道，老人枯瘦的身体微微颤抖。他伸出另一只同样布满厚茧的手，轻轻覆盖在铁蛋冰冷的手背上，声音低沉而艰涩：
“爷爷…在救。但…不够。”
他指着妞妞心口那层勉强禁锢死气的暗红禁制：“这是上古巫族‘血禁’，以我精血为引，暂时锁住死气蔓延，护住她最后一丝龙魂不散。但…这禁制撑不了多久。死气如同跗骨之蛆，正在缓慢侵蚀禁制。若无逆天之物祛除死气本源，滋养龙魂…”
后面的话，孙震霆没有说下去，但那沉重的语气和眼神，己说明了一切。
铁蛋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他看着妞妞苍白的小脸，看着她心口那如同诅咒般的灰白，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几乎将他吞噬。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办法…不是没有。”孙震霆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投入一丝微弱的火种。
铁蛋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爷爷，里面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
“爷爷！”他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什么办法？！只要能救妞妞！刀山火海！我也去闯！”
孙震霆看着孙子眼中那为救妞妞不惜一切的火焰，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吐出西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混沌龙巢。”
“混沌…龙巢？”铁蛋茫然重复，这个名字他闻所未闻。
“相传，天地未开，鸿蒙一片之时，有混沌祖龙孕育其中。祖龙陨落，其遗骸与本源化作一处游离于诸天万界之外的混沌秘境，便是‘混沌龙巢’。”孙震霆的声音带着一种追述远古秘辛的苍凉，“龙巢深处，有祖龙本源所化的‘生命源浆’，蕴含创生造化之力，乃是一切龙族的起源圣物！传说中，此物能生死人肉白骨，更能净化一切邪祟诅咒，重塑龙魂本源！”
“生命源浆…”铁蛋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它在哪？！我们立刻去找！”
“谈何容易！”孙震霆苦笑摇头，眼中是深深的无奈，“混沌龙巢，虚无缥缈，踪迹难寻！它存在于时空的夹缝，法则的盲区！亿万年来，无数龙族大能耗尽心力追寻，皆无功而返！它更像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地。”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灭了大半。铁蛋的心再次揪紧：“难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妞妞她…”
“还有一个…更虚无缥缈的传说。”孙震霆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望向洞穴外那扭曲、昏暗的葬巫峡深处，“传说在葬巫峡的最核心，上古巫族祭祀‘时光祖巫’的废墟深处，隐藏着一缕‘时光之沙’的投影。若能引动此沙，或许…能逆流妞妞被钉中逆鳞的那一瞬命痕，强行改变因果，抹去‘九幽噬魂钉’命中的事实…”
逆流时光？改变因果？这听起来比寻找混沌龙巢更加天方夜谭！
铁蛋彻底呆住了。这两个希望，一个比一个渺茫，一个比一个凶险！混沌龙巢不知所踪，时光之沙更是虚无缥缈！妞妞…真的还有救吗？
巨大的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他无力地垂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沾满血污的手。烙印在胸口灼烫，提醒着他“镇北天师”的身份和所谓的宿命。可那又如何？他连自己最想保护的人都救不了…
就在这时，孙震霆枯瘦却异常温暖的手，重重地按在了铁蛋的肩膀上。
“铁蛋！”爷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抬起头来！”
铁蛋茫然地抬头，对上爷爷那双此刻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
“办法再难，也是办法！希望再渺茫，也是希望！”孙震霆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洞壁嗡嗡作响，“混沌龙巢踪迹难寻，但并非无迹可循！时光之沙虚无缥缈，但葬巫峡就在眼前！”
他指着昏迷的妞妞：“你看她！丫头心口那死气深处，是不是还有一丝微弱的光在闪？！”
铁蛋顺着爷爷的手指，凝神看去。在妞妞心口那片令人绝望的灰白最深处，透过那层暗红的“血禁”，他果然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的…暗金与青碧交织的光芒！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屈的韧性，仿佛在无声地抗争着死寂的侵蚀！
那是妞妞的龙魂本源！是她对“铁蛋哥”和“鸡腿”的执念！是她求生意志的最后火种！
“妞妞她…她还在坚持！”铁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巨大的心酸！
“对！丫头她没放弃！”孙震霆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她还在等着我们！等着她的铁蛋哥给她找遍天下好吃的鸡腿！我们…有什么资格放弃？！”
“爷爷…”铁蛋看着爷爷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感受着肩膀上那沉甸甸的力量，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同样不屈的战意和守护的执念，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在他胸中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恐惧！
烙印在他胸口剧烈灼烫，暗金色的光芒再次透体而出，虽然微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那不再是混乱的爆发，而是…守护的意志在燃烧！
“我们去！”铁蛋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和斩钉截铁的坚定，他反手紧紧抓住爷爷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老人的皮肉里，“混沌龙巢！时光之沙！就算把诸天万界翻个底朝天！把时光长河搅个天翻地覆！我也要把妞妞救回来！爷爷！带我去！”
看着孙子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如同淬火精钢般不屈的火焰，孙震霆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其疲惫却无比欣慰的笑容。他用力地点点头，枯槁的大手更紧地握住了铁蛋的手。
“好！这才是我孙震霆的孙子！这才配得上‘镇北天师’的烙印！” 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豪气，却又无比凝重，“但前路…九死一生！葬巫峡深处，时空紊乱，法则崩坏，潜藏着上古巫族残留的诅咒、战死的凶灵、还有因法则扭曲而诞生的诡异存在！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我不怕！”铁蛋毫不犹豫，目光死死锁住妞妞心口那点微弱的光芒，“为了妞妞，刀山火海，我闯定了！”
“好！”孙震霆不再多言。他松开铁蛋的手，转身走到妞妞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冷的小身体抱起来，用那件旧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苍白的小脸。他枯瘦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妞妞冰凉的脸颊，眼中是无尽的痛惜。
“丫头，再坚持一下…爷爷和铁蛋哥…这就带你去找活命的法子…”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带着山岳般的承诺。
孙震霆抱着妞妞，走到铁蛋身边，将一颗散发着草木清香的丹药塞进他嘴里：“含着，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死气和伤势，恢复些气力。我们必须立刻动身，血禁撑不了太久，葬巫峡的凶险也随时可能降临。”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润的暖流散入西肢百骸，虽然无法根除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剧痛，但确实让铁蛋恢复了一丝力气。他咬着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扶着冰冷的洞壁，艰难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都疼得他冷汗首冒，但他眼神坚定，没有哼一声。
“爷爷…这葬巫峡，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铁蛋看着洞口外那弥漫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灰白雾气，感受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腐朽、衰败和令人灵魂战栗的诅咒气息，忍不住问道。
孙震霆抱着妞妞，走到洞口，浑浊的目光穿透浓雾，望向峡谷深处那扭曲的空间，声音带着一种追忆远古的苍凉：
“这里…是上古巫族的埋骨之地，也是…时空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