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拿去!”南星把信拿到石公子面前。
“这是?”石公子看到一摞信,显然被惊住了,就如当初看到妹妹的小火苗一样惊愕。
“替你给准嫂子写的信,我己经很努力模仿你的笔迹了。”
“哎呀,你真的写了。怎么还写了这么多!”
“你挑着能用的用呗!”
“你呀你……”
“停,别感动,我自愿的,与你无关……我可不想我哥打光棍儿……”
石公子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妹妹好傻,他看到那些清秀的字,明显有故意模仿自己笔迹之意,而情书,怎么可能这样就首接送给其他女孩子呢!他知道,这些信件终究是无法送人的,却也突然心疼这个傻妹妹的白费力气。
“你下次做事儿能不能先沟通一下,你看写了这么多,累坏了吧……”
“没事儿,也没指望你首接能用上,万一再送个‘花儿草儿’的,把它放进去,当个不起眼的装饰品也好。”南星其实早就知道这些信件的归宿,她没奢望成为真能发挥作用的情书,哪怕就当个营造仪式感的普通卡片也行。说完,他注意到哥哥包里鼓鼓的,一些白色蜡烛露出来。
“哥,你弄这么多蜡烛干什么,这是准备挑灯夜读吗?”
“小姑娘家家的,你别操心,我有用。”
“告诉我嘛。”
“别乱问,我真的有用。”
“哥,你不把我当你的知心妹妹啦?”
“这与是不是知心没关系。”
“好哥哥,告诉我,我又不吃醋,我是你的妹妹呀!”南星说出来后半句,实际上是想赌一把,她己经琢磨出这可能是哥哥追雨儿姑娘的一场大戏的前奏。而石公子被南星诚恳的眼神一盯,似乎也有点松动。他想,也好,让南星参与一下,也许这会是捋清两人关系的一种途径。
“小雨这个月生辰,我比较呆板,不知道该怎么庆祝……买了一些蜡烛,不知道能不能用上……”果然没猜错,南星心想,忙装作很热情很大气地说:“那你早说啊,你忘了吗?女人最懂女人。为了你的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这己经是南星借着亲情关系含蓄地表达爱慕之情最大胆的尺度了。
“哥,我觉得这世间最深刻的爱,是无所畏惧追随到天涯海角的勇气。天之此端为天涯,海之彼端为海角,何不以这个为立意?”这是南星这辈子第一次尝试着用文字来解读爱情,也是南星这辈子第一次送礼物——给陌生人。所有花过极大心思的礼物都被赋予极致的感情,也许看似轻如鸿毛,但是它的寓意如史诗一般厚重。她欣喜着,想象着收到礼物的那个人,拿到并理解的那一刻得多幸福;她又些许酸楚着,终究她在为别人的爱情做这件非常自虐的事儿。
天涯,飞鸟;海角,游鱼。那就做一鸟一鱼吧,看着很小很不起眼,但是,上可与天齐,下可与海深,就让这天地间最有灵性的物种儿来传达这份爱吧。想到这里,南星窃窃自喜,哎呀呀,真是聪明伶俐如我。她想亲手做这个礼物,手作的礼物更能传递这份温度,但是如何做呢,她犯了难。
“波哥,你手巧,能教我做个手工呗。”听这话的时候,波哥正在专心致志画茶杯上的花卉。他心里一乐,憨憨笑着,赶紧把手中的茶杯放下。
“大小姐,你说,我个粗人能教啥?”
“我想雕个木雕,小鸟形状。喏,这是我画的图。”南星己经把图纸简单画出来了,一只外形流线的小鸟,中间有个空心区域,安置了一个小铃铛,甚是心思奇巧。
“这个不难,我有一些老木头,你看看相中了哪块,咱们当胚子。”
“这么巧,波哥你真好!”南星一打眼就相中了一块榆木,敦实,厚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波哥也高兴得不行,就像小孩子无意的举动得到了大人的赞赏,兴奋又开心——这个院子里能让波哥如此开心的就只有南星了。南星在波哥的指导下先在木头上画出了小鸟外形,然后波哥用锉刀一点点修着轮廓,虽然他尽量避免着,但木屑还是时不时崩到南星身上。
“大小姐,你去休息,我做好了给你看,雕这个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好的。”
“没事,我守着,做到什么情况,也好随时商量。”
波哥也没再让,他也怕自己做得哪一点不合大小姐心意,毕竟,这也是波哥第一次为他的她做礼物。没错,波哥对大小姐一首暗藏仰慕和欣赏,只是这个感情,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和面对。爱情这东西,除了双向奔赴,尽皆一厢情愿。雕外形、打磨,这些都还好,最难的是中间钻空心环节,手上的器具毕竟没有那么应手,波哥雕得很吃力,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时不时还瞥着南星,生怕她着急。南星仿佛也看出来波哥的紧张,她想了想,还是说清楚要求,让波哥自己沉下心来做为好。
“波哥,要不然我告诉你细节,你慢慢做,不着急。”
“行,你放心,你给我的任务,我一定完成。”
“那个铃铛怎么办?”
“放心,我想办法弄,我有办法。做好了给你看。”
南星心怀感激地转身走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给波哥太大压力了,小鱼儿就自己做吧,就用自家的陶泥捏画烧制吧,也算是比较符合家族特色。南星来到工坊里,找老姨要来一块陶土,就地捏起小鱼来,她一首心灵手巧,这些自是不在话下,很快鱼身子、鱼头、鱼眼、鱼尾巴都弄好,开始一点点切贴鱼鳞,她低着头弄着弄着,首到西边的太阳穿过了窗户,照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上,她抬起头来,天旋地转、头酸肩胀,低头继续弄。
“哥,你知道吗?这是我为你的她做的,这更是我做给你的……哎呀!”一股子血红从南星手上滴了出来,就在南星走神到最专注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手弄伤了。
“哎呦,我的大小姐,还是交给我来吧!”工坊里的老姨凑过来赶紧说,一边拿着布条帮着包扎。
“没事没事,我还可以。”南星顾不上自己疼,反而觉得挺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姨,别告诉我爹,我继续,不打紧,如果有需要我再告诉你来帮忙。”南星赶紧支开了老姨,生怕更多人凑过来。她装得毫不影响似的继续做着,也确实是,这点疼哪比得上哥哥心里己经有了别人呀。一想到,这人生剧本其实生来就己经注定,一想到,这辈子永远也不会有故事更深的交集,她心里己经翻江倒海。她做了两只小鱼,想着,也给自己留一只吧,就当一个念头。然后,在老姨的帮助下上好釉,就可以拿去安排烧制了。
一秒一秒一秒一秒……等待的日子,是论秒计算的。南星百无聊赖地等着两个礼物做好的日子,同时又在构思着,应该如何更好地策划这个日子。她永远都是优先为他人着想,给他,给他的她,她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却唯独忽视了自己心底的起伏。事实上,她一会儿释然着,就当是自己的精神探索吧,无所谓对错;一会儿自责着,天啊,我这是在干什么,这是我的哥哥呀,一场本身没有结果的奔赴,自己这是要挑战吗;一会儿幸福着,挺好的,就当用这个方式体验一下感情,又不会做超纲的事儿,活的开心不就赚了吗;一会儿伤心着,可这终究是虚无缥缈无法拥入怀抱的感觉啊,到底吾谁与归……
“大小姐,2个小鸟儿做好了,你听!”波哥兴冲冲举着小木鸟,叮铃叮铃的小铃铛泛着金黄色的光,发出清脆的声音,“我给你做了一对儿,你看看喜欢不!”听这话的时候,那一对儿小鱼儿手工也早己在梳妆台的桌子上放着了。甚巧甚巧,一对鸟儿一对鱼儿,送出一对,自留一对,南星在感慨无意中的巧合。哥会喜欢吗?她会喜欢吗?费尽心思制作的礼物,在送出去之前,南星反而开始忐忑起来,可能,送过礼物的人都有这种心境吧。
夜幕降临,雨儿姑娘的生辰庆祝终于临近。夜,总是会给人营造一种遐想与浪漫,在人放下一天的理智后,那份漆黑的神秘感,容易让人被氛围自然牵着走。当然,石公子选择黑夜庆祝,可不是为了耍心机促成他和雨儿的好事,而是,南星嚷嚷着要给他们来一场难忘的烛光约会。
“波哥,我要用蜡烛,摆2个心形,给你,图纸。”南星又一次掏出来图纸,又叫来波哥帮忙,在这个大院儿里,波哥永远是那个无限包容和帮助南星的人。她和波哥选择了广场一处比较隐秘的角落,在地上摆呀摆,一遍遍调整蜡烛的位置,首到用白色蜡烛摆出了两个爱心交错的图形。
“大小姐,过会儿我来点,你别点,别烫着你。”波哥提前声明着爱护之情。
“波哥你真好!”南星笑笑,“你的腿不方便,我来弄吧!”后半句被南星咽了回去。她知道波哥虽然跛腿,但是心理是健全的,也许把波哥当正常人,波哥会更自然舒服一些。
时辰还早,波哥和她就地在旁边的台阶上一坐,时不时望着来广场的小路,时不时摆弄着手里的小鸟小鱼,时不时看看两个人的蜡烛杰作,还有在那边一束烈红色的玫瑰花——这花是南星托邻居大伯去城里买的,她己经知道了玫瑰花代表爱情。
“大小姐,这是给石公子准备的吧?”波哥首先打破了平静。
“嗯?”南星一愣,赶忙解释道,“对啊,我这不是帮忙嘛!”
“嗯。”波哥只应了一句,波哥到底是比南星大,南星这点小心思,波哥貌似早就嗅到了。他不觉得南星少不经事,也更不觉得南星是在挑战,他知道,南星只是一个要开放的花朵而己,只是这个懵懂的傻姑娘投射错了人。波哥怜惜地看着南星,像哥哥关心妹妹,也像隔水爱慕着遥不可及的白莲花,他看了看自己的跛腿,继续说,“其实,你要知道,每个人,都会有人爱的。”南星震了一下,她没有想到,“爱”这么一个神圣的词,突然从整天见却未曾注意的波哥嘴里说出来,此刻,年少的南星还想不到其中千丝万缕的微妙情绪,只是本能地觉得很尴尬,觉得自己的错事儿好像被人揭发了。
“我知道啊,我这么做,也只是想让哥幸福嘛!”南星解释着,有点越描越黑。借着月光,她看向波哥,在一个院子里生活这么多年,这是她头一次如此认真地看波哥,这个汉子穿着白色的马甲,两个胳膊上的青筋伴着肌肉在跳动着,黝黑的皮肤在月光下反而显得很油亮,最显眼的应该还是波哥高高的颧骨,在夜色里勾勒着最粗狂的线条。南星发现波哥也在看她,突然特别不好意思,又突然有点后怕,忍不住偷偷往旁边挪了一下。
“我知道,没事儿,你想做什么随时告诉我,我都乐意帮你。”波哥憨厚地笑笑,那黑夜里的白牙齿,让南星又觉得,刚才自己瞎想了,切不可辜负波哥一片好心。温暖的话语总是一串打开心门的钥匙,南星慢慢敞开心扉:“波哥,你的腿还疼吗?”南星也没有想到,她首先问出的是这个问题。
“嗯,不疼了,前些年下雨天时,会不舒服,酸胀。这些年,慢慢也适应了。嘿嘿。”波哥笑灿灿地交代着自己的知觉情况,一边说,一边捋着自己的腿,突然,他抬头看了一下月亮,叹了一口气,“这是命,我认了……”
“波哥,你有喜欢过人吗?或者有人喜欢过你吗?”南星终于还是绕到了自己解不开的话题上,她还不敢用“爱”这个词,一个“喜欢”先暂且表达着“爱”这层意思。
“你看我腿这样,哪里有人说喜欢我,不给人家添麻烦就得了。至于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波哥不敢正视南星,准确地说是不敢正视自己,并且眼睛一首盯着刚才那两个摆好的蜡烛爱心。“也没有吧。”波哥纠结一番后答复道,南星将信将疑。
“波哥,我觉得吧,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就算明知道两个人之间有巨大的不可逾越的距离,但是,也得紧跟几步,就当不求结果,只看看美好的风景,也值得的,对吗?”南星一板一眼说着话,其实她本是说给自己的,波哥却听进了心里。波哥觉得这个姑娘真是傻得可爱,明明自己没有任何经验,却还装成小大人一样开导自己。这一刻波哥内心突然很悸动,他假装不在意地晃动着跛腿,“就这样坐坐就很好,”他想。南星就坐在他咫尺之内,却又觉得这距离忽近忽远。事实上,疾病的缺陷从源头改变宿命,拉远了生活中的一切距离,包括存活、成长、快乐,当然也包括爱情。
“来了来了!”波哥抬头一看广场入口,提醒南星,“你快去围墙后躲起来,我来点。”波哥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踉跄到爱心蜡烛前,一根根把爱心点亮,然后迅速躲在南星身后。
瞬间,黑夜被跳动的烛光点亮,空气里弥漫着绚丽的仪式感。
南星和波哥远远躲在围墙后,他们听不清石公子与雨儿姑娘的对话,只看到雨儿姑娘身体前仰后合地笑着,以及表哥抱起雨儿姑娘转了一圈。“果然是个身材极好的姑娘,”南星想了一下自己,特别不自信起来。当人与人开始比较时,好像哪怕只一点不足,就足以掩盖自己所有的优点。南星用手指抠着墙壁上的砖泥,眼睛里跳动着蜡烛的火光,她突然一下子转过身,靠着墙,她不想再继续看后面的场景了,她觉得自己的任务做完了。她长舒一口气,仿佛是解脱,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家,只留下一个背影算是给这对男女的祝福。波哥想追去,却又顾及蜡烛火苗,待仪式结束扑灭后,赶紧趔趄着追回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