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撤退队伍的脸上。周卫国踩着没膝的积雪，回头望了眼远处蛇形谷的方向——那里还弥漫着日军燃烧弹的青烟，像一道撕裂天幕的伤疤。他攥紧了手中的步枪，枪膛里还残留着昨夜激战的余温。 队伍呈散兵线在密林里穿行，伤员用树枝和兽皮临时绑扎的担架在雪地上拖出两道深沟。顺子瘸着腿走在队尾，每一步都要靠老周搀扶。周卫国数着队伍里晃动的身影，从鹰嘴崖突围时的一百多人，现在只剩不到西十，棉帽下露出的面孔大多带着新伤。 “队长，歇会儿吧，伤员快挺不住了。”老周的声音沙哑，呼出的白气在胡子上结了冰。周卫国没回头，盯着前方一棵被炮火削断的松树：“再走五里，到桦树林子就能喘口气。鬼子联队这会儿该追到蛇形谷了，赵司令的人替咱们扛了头阵，咱得跑出他们的射程。” 他想起临别时王猛塞来的那袋炒面，还有那句“周兄弟，留得青山在”。当时没觉得，现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烙铁上——那些没能跟上来的弟兄，此刻或许正躺在雪地里，被越来越厚的积雪覆盖。 桦树林的临时营地用松枝搭成窝棚，周卫国把最后一块鹿肉分给伤员时，顺子推了回来：“队长，你昨儿也没吃。”他没接，蹲下来给顺子检查伤腿的绷带，手指触到渗血的棉絮时喉头一紧：“伤口冻住了，得用火烤烤。” 老枪默默递过火石，眼睛却盯着周卫国袖口的血痂——那是突围时替他挡子弹的新兵溅上的。“队长，”老枪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昨儿我该再快半秒的……” 周卫国没抬头，用雪擦着顺子伤口周围的血渍：“跟你没关系。”他顿了顿，抓起把雪按在自己掌心，“是我没算准鬼子的援军速度。从今天起，咱们得换个活法。”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窝棚里一张张年轻的脸，“赵司令拿自己的人换咱们生路，咱要是再这么打，对不起天，对不起地，更对不起那些没能闭眼的弟兄。” 周卫国从背包里摸出块冻硬的桦树皮，上面用炭笔描着歪歪扭扭的符号。“这是我在南边当差时见过的训练法子，”他用刺刀指着上面的人形图案，“以后咱不练怎么打，先练怎么活。” 他让每人往背包里塞石头，顺子刚要弯腰，被他按住肩膀：“你腿伤没好，背十斤就行。”转头却对二虎喊：“你小子皮糙肉厚，给我扛三十斤！绕着林子跑，啥时候我喊停啥时候算！”二虎咧着嘴往背包里装雪块，周卫国突然踹了他屁股一脚：“笑啥？等鬼子追上来，你背的雪块就是你的棺材板！” 他用松枝在雪地上画出三角队形：“老枪打掩护，山猫布陷阱，顺子负责救人。记住，枪响之后三秒必须换位置，鬼子的机枪手就等着咱露头呢。”说着抓起把雪砸向假装射击的老枪，“你看，就像这样，子弹擦着头皮过去，差一点就是个窟窿！” 夜里烤火时，他把队员们的枪收上来，用鹿油逐个擦拭。老枪递过自己的汉阳造，枪管上有道细微的冰裂纹。“还能使，”老枪低声说。周卫国没接，从怀里掏出块松脂：“擦上，冻不住。”他蹲在火堆旁，用刀尖挑着松脂往枪管缝里抹，“这玩意儿比猪油经用，是上次从鬼子军火库顺的。” 他带山猫去林子里，指着一棵空心树：“昨儿突围时，有个弟兄就藏在这儿躲过了搜查。”教他把狼粪塞进树洞，点火后用雪压成暗火，“烟从树缝走，鬼子闻着以为是野兽。”山猫学得入神，周卫国突然拍了拍他肩膀：“记着，这法子救过人性命，别给我学歪了。” 深夜，周卫国独自走到林边，望着长白山主峰方向的皑皑白雪。雪光映在他脸上，能看见未干的泪痕。他从怀里掏出块桦树皮，上面刻着牺牲弟兄的名字，每一笔都像刻在自己心上。 “柱子，石头，狗剩……”他低声念着，手指抚过凹凸的刻痕，“你们跟着我出来，却没能跟着我进去。”他抓起把雪洒在树皮上，“放心，剩下的弟兄我一个都不会再丢。从明天起，我教他们怎么用你们的命换鬼子的命，教他们怎么把长白山的雪，变成小日本的坟！”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仿佛是牺牲弟兄们的回应。周卫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往窝棚走去。路过队员们休息的地方，听见顺子在梦里喊“柱子哥别走”，老枪轻轻拍着他的背：“睡吧，队长说了，咱会给柱子他们报仇。” 他没打扰，只是在窝棚口站了会儿，首到确认每个人的呼吸都均匀了，才摸黑进去。黑暗中，他摸到自己的步枪，枪膛里还留着他亲手抹上的鹿油香。明天，太阳升起时，新的训练就要开始——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让那些死去的弟兄，能笑着看他们把鬼子赶出这片白山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