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顾家大宅都在簌簌发抖。脚下传来的碾磨感时断时续,如同一个地底巨兽在沉睡中无意识地辗转翻腾,每一次震动都让墙壁呻吟,灰尘如雪落下。那震源中心仿佛无穷深,带着万钧重量,每一次搏动都狠狠撞击在龟甲那不断撕裂的缝隙上!更多冰冷滑腻的黑液从黝黑的裂口边缘被挤压、渗出,顺着手臂向下蜿蜒滴落,留下爬行般的墨迹。
沈璃紧攥龟甲的左手掌心,那渗入骨髓的吮吸感越发清晰,仿佛一条冰冷的水蛭正在疯狂啜饮!而龟甲内部传来的、那细微却充满恶意的精神触须,刺探着西周一切混乱的恐惧与痛苦,贪婪吸取。
脚下剧烈一震,如同地龙最后的猛力挣扎!
沈璃眼神一凝,身体几乎被这波冲击掀得趔趄一步,右臂本能猛地抬起,撑向身侧那座冰冷湿滑的假山石壁!手臂上滑下的黑液瞬间沾湿了斑驳石面。
几乎就在她掌心触及那片冰凉石块的同时——一道难以形容的灼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猛然贯穿了她紧贴石块的右手腕内侧!
“嘶——!”
那股剧痛来得毫无征兆,首刺灵魂深处!沈璃触电般抽回手臂!低头,右手手腕内侧,那块沉寂多年、宛如红色美玉的胎记,此刻竟在黑暗中幽幽亮起!赤红!灼目!无数原本几乎静止的、细如血管的暗金色纹路,此刻在红光深处疯狂游走、脉动!整片胎记如同活了过来,被点燃的火炭!
她猛然看向刚刚触手支撑的石壁!
就在她掌心按压过的、被龟甲黑液沾染的石面上,那几处因剧烈震动而新裂开的缝隙边缘,几点被碎石刮蹭残留的、暗红如凝固血痂的锈蚀物质,正在黯淡下去。而手腕胎记深处那股呼应般的灼热感,也随着这几处锈蚀物质的黯淡而缓缓平息!
错不了!这假山石材内部的隐晦血纹,与她腕上这块来历不明的红色胎记,同源!
为什么顾家后花园的假山石基里,会掺入与自己胎记气息相合的古老血纹?
锁阴井的封禁残存……
假山养煞的巢穴……
如今……还有这藏匿于假山根基中的……呼应己身的古老血纹?
这宅子底下封着的,到底还有什么?!
轰!!!!
地底深处再次传来一声遥远的、沉闷压抑至极的咆哮!这声音不再只是单纯的震动,更像某种意志清醒了一瞬的嘶吼!带着一种被阻隔的暴怒与……一种穿透灵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渴求!如同嗅到至宝的凶兽!
这咆哮声波如同实质,狠狠撞入沈璃识海!紧贴她左手心的龟甲裂缝骤然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向外猛力一撕!
“咔嚓——!!”
比方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崩裂声!那条蜿蜒的黑色裂缝尖端,猛地挣开一道小指粗细、深不见底的恐怖豁口!裂隙边缘如同被无形的刀刃切割过般光滑!一股更浓稠、更冰冷、带着沉甸甸质感的漆黑粘液,如同活物挤出母体的污秽胎水,猛地从那豁口深处喷涌而出!沿着手臂滚滚淌下!
那溢出的粘稠黑液中,数点难以察觉的、米粒大小的灰白色浑浊气泡猛地涨大、破裂!每一个气泡破裂的瞬间,都释放出一缕微不可查却极具侵略性的阴冷意志!如同无形的细针,瞬间钉向二楼窗口——那个被福伯和保镖死命按住、腹中如千蛇噬咬、痛苦嘶嚎的顾先生!
“呃——呕!!!”
顾先生身体猛地向后绷成一张濒死挣扎的弓!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卡在喉咙深处!紧接着,他死死捂着腹部的双手陡然松开,嘴巴不可思议地张开到一个撕裂的弧度!喉结疯狂耸动!
“呕!!”
一大口混杂着浓黑淤血和粘稠胃液的秽物,如同失控的污水泵般喷射出喉!劈头盖脸溅了探身按着他的福伯满头满脸!
恶臭瞬间弥漫窗口!
更恐怖的是——在那喷溅的污秽血水中,竟夹杂着一小团拳头大小、不断剧烈蠕动的暗红阴影!那东西在半空扭曲着,边缘模糊不清,仿佛由无数细小的、纠结盘绕的滑腻线虫组成!整体形状模糊地、疯狂地扭动着,像一条被剥了皮又强行缠绕成团的……雏蛇!
“啊啊啊——!!!”
福伯被那喷溅的血污和这恐怖肉团吓得魂飞魄散,惨叫着猛地松开顾先生向后倒退!
那条暗红色、不断扭曲盘绕的“蛇胎”状物体,“啪嗒”一声摔在二楼窗前的木质地板小沿上!并未立刻死去,那无数盘绕的暗红“线虫”如同活物根须般疯狂挣扎扭动!试图扎入木质地板!而它整体散发出的那种粘稠、污秽、怨毒的气息,竟与地底震荡传来的意志……隐隐同频!!
顾先生体内钻出的……竟然是这东西?!
龟甲裂缝中那几点刚刚诞生的浑浊气泡意志,如同饿狼嗅到血腥,猛地脱离流落的黑液,化作几缕肉眼难辨的灰气,朝着窗沿上那疯狂扭动的暗红“蛇胎”激射而去!
“滋滋滋……”
如同滚烫的烙铁碰上腐肉!那团暗红“蛇胎”被几缕灰气缠绕的瞬间,猛地一僵!它不再尝试钻入地板,反而如同被强行喂养了毒饵,体积骤然膨胀!颜色也由暗红迅速向一种更浓、更深的墨黑色转变!那些扭动的线虫根须变得更加粗壮,蠕动得更加疯狂,散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不止的污秽邪念!
一个扭曲的、非自然的共生体?!由顾先生体内钻出的异物承载龟甲裂痕中的邪念?!
“轰!”
地底的咆哮似乎因为这股力量的诞生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狂暴!整座宅邸晃得如同风浪中的破船!
沈璃的眼角余光猛然瞥见——书桌后那排靠墙摆放的巨大紫檀木书架!在剧烈的晃动下,书架中间一层原本码放整齐的厚重古籍,因为支撑不稳,纷纷歪斜滑落!
“哐当……哗啦!”
一大摞沉重的线装书倾泻而下!砸在昂贵的实木地板上,扬起烟尘!也露出了后面一首被书籍遮掩的书架背板。
那原本应是平整光滑的书架隔板之上——此刻因为书本滑落露出的缝隙中——赫然有东西!
幽幽的!暗红色泽!如同浸透血渍的符纸,又像一张剥下来的、绘制了诡异花纹的皮!
龟甲裂痕渗出的黑液顺着她左臂滑落,冰凉粘腻,那一点强行寄生于暗红“蛇胎”中的邪念,如同黑暗中张开的嗜血眼眸,与地底愈发清晰的咆哮呼应,散发着令她如芒在背的恶意。庭院里佣人们啃食剧毒秽物的疯狂吞咽声、二楼顾先生嘶吼后的无力喘息和福伯的崩溃呻吟,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紫檀木书架下,那点泄露出的暗红符纸,如同地狱微张的缝隙,冰冷地闪烁着。
没时间迟疑!沈璃身形骤然一矮,贴着书架底部那道因书本滑落而露出的缝隙,右手闪电般探入!指尖瞬间触及那冰冷湿滑、带着一种油脂与腐败气息的“皮纸”!她猛地一抽!
“嗤啦——!”
一片轻飘飘的东西被大力抽出!沈璃的目光凝注其上!
一张约莫巴掌大小、薄如蝉翼、半透明的暗红色符纸!
材质极其古怪,非皮非纸,更像是……某种经过特殊炼制的细薄肉膜!表面泛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腻光泽,如同凝固的尸油涂抹在上面。而构成符箓主体的,并非道家的朱砂符文,亦非佛家的梵文真言,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图案——
一只扭曲的、盘绕成圆环的细长黑蛇!
蛇头咬向蛇尾,形成一个怪诞的交环。而在蛇环内部,以极其纤细、凌厉的线条,勾画着密密麻麻、如同某种祭祀祷文的弯钩爪牙字迹!这字体极小,带着浓烈而原始的恶意,每一笔都像在滴血诅咒!绝非中土符箓体系!倒像南洋那些部落遗迹石墙上剥落下的……某种血祭咒文!
但沈璃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那血符最下方的留款处!那里没有署名,只有一道墨迹浓重、凌厉果决的竖笔符印!
就这一个字!一个竖笔符印!
她的心脏,在看清这符印落笔起势、转折收束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紧!
这行笔的锋芒!这习惯性的、在竖笔末端略微向内回勾的独特写法!这个符印的起承转合间……透出的那骨子里刀劈斧凿般的气韵!
怎么可能?!
这分明就是……就是她记忆中……父亲沈如晦在批阅重要卷宗时,在签名处习惯性留下的……那道代表确认与决断的……竖笔符印!
怎么会?!
南洋邪术!血蛇缠魂的恶咒!这满含怨毒、勾连生人血肉精气的血符末端……为什么会烙印着父亲独特笔意的符印?!父亲沈如晦……那个清正严苛、视家国正统如命的玄门宗师……怎么可能与南洋这至邪阴毒的血祭咒文扯上关系?!
假山下埋着呼应她胎记的古老血纹……
父亲独有的笔意却出现在这南洋邪符之上……
那封在信皮背后的“沈如晦”之名……地底深处那与龟甲裂痕呼应的、饱含恶意与饥渴的咆哮……
种种看似断裂的线索,在这张散发着尸臭与腐油腥气的血符面前,如同无数冰冷的毒线,瞬间勒紧!在她脑海中搅起灭顶的惊涛骇浪!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如同冰蛇缠绕而上!
就在这时!
“噗……”
那张血符最下方,父亲那道竖笔符印落笔的墨点之处,一股粘稠发亮、如同胶质的黑色油液,毫无征兆地从符纸背面渗了出来!缓缓凝聚,向下滴落!这黑液的质感……竟与从龟甲裂缝中淌出、带着冰冷寄生邪念的黑液……一般无二!
血符在滴黑油?!
沈璃猛地攥紧那张滴落黑油的血符,入手的感觉更古怪了!薄薄的一层暗红血膜下,似乎……还有夹层?!她下意识地两指捏住血符边缘,猛力向外一撕!
“滋啦——!”
血符薄如蝉翼的表层被她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下面一层!那竟然是……一小块极其柔韧、边缘带有特殊手工暗纹的紫色丝绢!看那裁剪和细密的织法,以及深紫近黑的雍容色泽,绝非寻常人家所有!其工艺风格……竟隐隐带着前朝皇室织造才有的特征!
紫色丝绢?前朝禁色?
而在那折叠的紫绢内里……似乎……还包裹着什么东西?!
一张硬质的东西!
沈璃的动作快如闪电,两指如刀刺入那紫绢开口!一挑!一抽!
一张泛黄的硬质旧照片被她抽了出来!
照片很小,只有半掌大,边角己有磨损。但照片上的影像,清晰得如同刚刚印下!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穿着前清末年上层贵族流行的立领长袍与阔袖马面褶裙。服饰裁剪精致奢华,料子在黑白照片里都显得流光溢彩。那女子容貌柔美婉约,眉宇间带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微微侧首看向身边的男子。而她挽着身边男子的手臂……
这男子的脸!
那张脸被撕掉了!
照片被人暴力地从上方撕下了一部分,只剩下男子半截肩膀和那女子温婉却微微低垂的面容!仅剩下的男子肩膀处那片立领的布料纹路上……
沈璃的瞳孔骤然紧缩成针!
那道纹路!那肩膀衣领上露出的、被撕裂后边缘沾染了一点老旧污迹的……云雷回字盘扣纹!
这纹路的编织手法、云雷的盘旋角度……和她此刻贴身藏在青衫内衬口袋里——那封写着父亲名字的古老信皮背面,沾血的银丝纹!一模一样!
而照片中这女子肩膀处被撕去男人头像的残破位置边缘,一个模糊细小的圆环状印痕,若有若无……
沈璃的目光下意识落在自己紧紧握着那张邪符照片的右手腕——那处被震痛、此时犹带余温的赤红胎记上!
那胎记的边缘轮廓……那印痕……
竟与照片女子肩头撕裂处旁的那个细小环形印痕……隐隐……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