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风裹挟着槐花甜香掠过宫墙。
谢阮阮趴在御书房的窗棂上,望着檐角风铃出神。
自生辰宴后,谢沉渊虽未再提醉仙阁之事,却将她的课业安排得愈发紧凑。
连太傅都感叹“陛下勤勉,实乃大楚之福”。
可她心里明白,那夜戒尺留下的伤痕,不仅刻在掌心,更成了皇叔眼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在看什么?”
玄袍带起的龙涎香骤然逼近。
谢阮阮吓得险些从矮凳上摔下来。
谢沉渊伸手扶住她的后腰,目光扫过案头摊开的《舆地志》。
书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玉兰——
正是醉仙阁那夜遗落的。
“皇叔!”
她慌忙合上书,耳尖通红,
“阮阮在背各州府的赋税……”
“不必瞒我。”
谢沉渊指尖划过她发顶,在触及珍珠发钗时顿了顿,
“你总望着宫墙外发呆,可是还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谢阮阮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记忆突然闪回生辰宴上。
他当着群臣的面为自己上药的模样,还有那句“下次若再伤着,疼的是这里”。
她攥紧衣角,小声道:
“阮阮知道错了,不会再乱跑……”
“明日起,随本王微服出巡。”
轻飘飘的一句话,惊得谢阮阮差点打翻砚台。
谢沉渊己转身去翻奏折,玄袍下摆扫过她的绣鞋:
“收拾些轻便衣物,只带贴身侍卫。此行……去看看真正的大楚。”
第二日寅时三刻,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悄然驶出角门。
谢阮阮裹着粗布斗篷缩在车帘后。
看着晨雾中渐渐远去的宫墙,心跳快得像擂鼓。
身旁的谢沉渊褪去了蟒纹玄袍,一袭月白长衫衬得愈发清俊。
腰间只挂着枚普通的羊脂玉坠。
“别探头。”
他伸手将她按回车中,指腹擦过她因兴奋泛红的脸颊,
“此番是去查访民间疾苦,若被认出身份,便失了本意。”
马车晃晃悠悠行了半日,在晌午时分停在汴州城外的小镇。
谢阮阮踩着矮凳下车,脚刚沾地就被热气扑了个满怀。
街边摊档飘来烤红薯的焦香,杂耍艺人的铜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与皇宫里的寂静截然不同。
“公子、小娘子,来尝尝新鲜的胡饼!”
头戴缠头的西域商人咧嘴笑着,露出镶金的牙齿。
谢阮阮盯着他摊位上转得飞快的烤炉,眼睛瞪得溜圆——
她从未见过会自己转动的炉子。
“两个。”
谢沉渊掏出铜板,余光瞥见她跃跃欲试的模样,
“拿着。”
胡饼还烫手。
咬开酥脆的外皮,甜滋滋的葡萄干混着核桃碎在舌尖爆开。
谢阮阮吃得脸颊鼓鼓囊囊。
突然想起御膳房做的点心,再精致也没这粗糙面饼来得鲜活。
“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谢沉渊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碎屑,目光却警惕地扫过西周——
街角鬼鬼祟祟的身影,酒肆门头接耳的汉子,都让他手按在剑柄上。
夜幕降临时,两人住进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谢阮阮趴在木窗上,看着楼下灯火通明的夜市。
突然拽住谢沉渊的衣袖:
“皇叔,我们去逛逛好不好?”
青石巷里挤满了人。
卖糖画的老翁手腕翻转,金黄的糖丝在石板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鲤鱼;身着薄纱的舞姬赤足踩着鼓点,腰间银铃震落满街星辉。
谢阮阮攥着谢沉渊的衣角,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突然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吸引。
“黑心的奸商!这米里掺了沙石,让我们怎么吃?”
街角米铺前,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举着破碗。
碗里混着碎石的糙米堆得小山似的。
米铺老板肥头大耳,摇着折扇冷笑道:
“嫌不好?有本事去买贡米啊!”
谢阮阮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谢沉渊一把拉住。
他凑近她耳边低语:
“莫急。”
袖中寒光一闪,暗卫首领悄然出现在阴影里。
第二日清晨,当米铺老板还在酣睡时,一队官兵己将铺子围得水泄不通。
谢沉渊站在人群中,看着官兵从仓库里搜出成袋的沙土。
还有本该运往灾区的赈灾粮。
谢阮阮攥紧拳头,突然明白皇叔为何总在奏折上批注“民生为大”。
“这位公子看着面善?”
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阮阮浑身发冷,转身看见醉仙阁那夜的老鸨。
她此刻卸了浓妆,穿着粗布衣裳,眼神却依旧毒辣。
谢沉渊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
腰间玉佩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认错人了。”
他语气平淡,却让老鸨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待她骂骂咧咧走远,谢沉渊低头看着谢阮阮煞白的小脸,突然伸手将她抱起来,
“别怕,有叔叔在。”
怀中的身躯还在微微发抖。
谢阮阮把脸埋进他肩头,嗅到熟悉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硝烟味——
那是昨夜处理米铺时沾上的。
“叔叔,”
她闷声说道,
“原来外面的世界,不是只有杂耍和胡饼。”
谢沉渊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望向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
“这才是大楚的一角。你看那些百姓,为了一碗干净的米就要拼命;再看那贪官,为了金银连赈灾粮都敢贪。”
他低头,鼻尖蹭过她的发顶,
“所以你要快快长大,做个好皇帝。”
马车重新启程时,谢阮阮怀里多了个油纸包。
里面是老翁特意送的糖画凤凰。
她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突然转身抱住谢沉渊:
“叔叔,等我长大了,要让大楚的百姓都能吃上白米饭,再也不用为一粒米发愁。”
谢沉渊一怔,随即笑出声来。
他揽住怀中的小人儿,任由阳光透过车帘洒在两人身上:“好,叔叔等着那一天。”
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