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嗡鸣声不断,周砚唳的心亦是不断往下沉去。
大门之后,一道身影浮现,长锁探着脑袋将一切看入眼中,自家发生这么大事,先是赵婉的嫁妆被送,而后又是自己丈夫下面的管事入府哭诉。
周砚昭没有任何立场站出来争取,连带着江云岫也只能沉默以对。
她虽是京城中富有盛名的青楼头牌,欲见她者,一掷千金不为豪奢,可说到底她不过是某些人手里谋财,用以搭上贵人的工具,身后无家世支持,身亦无长物。
所以她只能乖巧,只能沉默,等待时机,等待下一次自己翻身的机会。
“不知者不为罪,母亲……王忠几人跟随孩儿多年,还请母亲开恩,饶恕其罪过!”周砚唳没了办法,一边是孝,一边是上位者驭下手段,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己无法沉默,亦无法退!
他的理由有多干涩,此刻的他便有多惶恐不安。
杀人术以刀剑为利,却唯伐心为上,此刻的他正被自己的观念所煎熬,惶惶然不知该付出何等代价才能让纪水芙替他揭过此事。
“不知者不为罪……”纪水芙重复念了句,到底是只有一股子蛮力的蠢货,竟连这种理由也能说出来。
何为“不知者”?
皆存于上位者一心尔。
若周砚唳不说这番话,她还要费一番手脚以免落人口实,言她不慈。
可现在……
“不知者便不为罪,砚唳,为母细数我大虞刑律,却不见有此条纹,你……可否教我?”
周砚唳讷讷,大虞刑律该去哪里看他都不知,如何从律法之上为自己的言论找支撑点?以至于他忘了大虞立国之本——孝道!
子不斥父,亦不言教母!
“此为孩儿之论,刑律之上或未提及,但孩儿希望母亲……亦有此心!”
哗——
人群骚动,纷纷惊愕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周砚唳,子女不为父母意,为人臣者不逆君王心。
周砚唳此番言论,是二者皆抛?
“混账!”纪水芙大怒,抬脚首踢周砚唳渗血的额头。
“你眼中还有国法,还有孝道可言吗?”
周砚唳吃痛的往后闪躲,本来鲜血渐止的额头又有鲜血溢出,纪水芙那一脚不仅是首踹,还连带着将其翻开的皮肉往一边扯开了几分。
“还敢躲?”
纪水芙更怒了,手脚如雨水般落在周砚唳身上,哪里还有一点豪门贵妇人的得体,只见泼辣,蛮横还有难以言喻的失望。
可如此模样的纪水芙却无一人言其有失身份,反而纷纷斥责其被打的周砚唳来。
“真是虎父犬子,上任辅国公是人中俊杰,周夫人亦是巾帼英雄,怎这三子偏就跋扈暴虐,又无父无君,当真是丢辅国公府的脸!”
“父母教子者常见,但子教其母,为了区区几个小人,置孝道而不顾的,倒是头一次见。”
“子教母算什么,你们没见这位周三公子还想让我大虞刑律上再添一条?”
“啧,儿大不由娘,何况堂堂辅国公府的三公子?”
……
鲜血从周砚唳额头滑落至脸,他双手抱头,不断躲避着来自纪水芙的拳脚,目光透过指缝,愤恨的看着发疯的母亲,他到现在仍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恨,恨纪水芙不答应便算了,为何要害他在大庭广众下丢脸。
可即便埋怨,即便恨,他也不敢有丝毫反抗。
往日在家中,他可随意顶撞自己母亲,但在人前,他只能低头。
母训其子,天经地义!
呼呼——
周砚唳是皮糙肉厚的,除了第一脚外,纪水芙明白,她并没有将其打痛,但拳拳到肉的感觉真的很好,可以让她无限制地发泄积堵在心中的怨恨。
双手撑膝,汗水从下巴滴落,与周砚唳脸上滑落的鲜血相对,此刻的母子二人,很难说有多少亲情存在。
“娘……我做错了什么?”
周砚唳委屈,他的愤恨在瞧见纪水芙眼中的怨恨后如冰雪般消散,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想,想杀个下人而己,为何会让疼爱自己的母亲对他这般怨恨。
可这委屈他也不敢让其他人看见,他是要当大将军的人,岂能有这般女子之态!
在周砚唳对青荷动手之前,纪水芙心中还是有一点奢望的,以为自己的改变,会让他们兄弟三人不再如上一世般冷漠绝情,可现在她知道了。
狗终归改不了吃屎。
如果没吃,只是暂时没有找到旱厕!
“你错在没有照镜子,看不见自己是条白眼狼!”
冷漠回声,纪水芙哆嗦着嘴,除了最近的周砚唳外,无一人知晓她说了什么。
抽泣声渐大,转瞬间纪水芙的泪水便与汗水混合,任由她如此勤快的擦拭都难以擦干,此刻,她便是世间最为委屈的人!
“你要救你随从,母亲我不拦着你,但……国法,家规不容你。”
周砚唳双目失神的看着表情两变的纪水芙,他想嘶吼,想辩解,想曝光这个披着慈母外衣的冷漠女人。
可他的心却只剩慌乱,好似于大海中坠船,再无依靠般惶恐。
“小姐。”
青荷拉扯衣袖,想要劝导。
纪水芙依旧摇头,这才哪到哪,她准备的重头戏还没出来呢!
“砚唳,你自持英雄气,待外人远比家中之人上心,那母亲便给你这个机会。”
“你大哥为自己的任性承下了后果,哪怕外人再多议论,却无一人言他薄情。”
“今日……你若有担当,便学你大哥,让世人看看,我辅国公府的种,就是有再多错处,也不是孬种!”
周砚唳只觉双目刺痛,从失神中反应过来的他,耳边声音来回作响,纪水芙的话宛如魔音贯耳,一步一步地将其逼迫至绝路。
“大哥……不,我,我,我不是孬种!”周砚唳慌乱着后退,左脚绊右脚地仰摔在地。
他不止一次嘲笑过自己大哥,为一妓子舍弃如此之多,何以称“大丈夫”?
但此刻,走至他这一步,他方才知道,与他看不起的大哥相比,他好似还要不堪。
他不愿承担苦果,更不愿为了些下人而承担断腿之痛。
“不是孬种,那便做给娘看!”纪水芙步步紧逼。
“主子……”王忠出声,声音悲切,却满是感动。
他见其主多仗义,疏财不问出身,他见其主虽桀骜,却是满腔肝胆气,逢事必立人前,他希望此刻亦如是!
蹭蹭——
周砚唳挪动,此刻的他目之所及,皆需仰望。
腿……双腿!
他阴狠地瞪了出声的王忠,这般低贱的奴才,哪来的胆子向自己求助的?若不是他们不劝自己,若他们懂事的求死,自己又如何会这般为难?
若自己学大哥,断了双腿,日后如何能上马杀敌?
他是定国之才,他的未来在疆场之上,他如此尊贵,又怎能因区区几个低贱之人而毁身毫厘?
“不,我不愿!”
“我是要做将军的人,既,既然王忠等人有错在先,那就该有此果!”
周砚唳狼狈的翻身上马,歇斯底里的大吼着策马离去。
“谁……谁也不能断去我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