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将夏日繁盛的碧草铺上一层刺眼的白光,碧草旁的阴凉地因为矮山的遮掩,让其在白日里呈现一片视觉上的黑暗。
“水,水!”
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一座茅草屋子里头,传来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春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踩着偏隅阴凉走过的绿裙侍女提着一冰盒,侧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声音?”叫春池的女子蹙眉,其虽只是一侍女,眉眼却处处皆可见犹怜。
知了,知了……
夏日的蝉声总是躲不开的一点烦心事,这庄子不像府里,每日都有下人用蛛网粘蝉,所以哪怕身处京城,却可得冬日深山的僻静,而不是如这庄子一般,叫得让人心烦。
“除了这蝉叫声,还有什么声音?”春池摇头,厌恶的看了眼身旁的木屋子,下很大决心的将半个身子露出,接受阳光的暴晒。
庄子里养的牛马粪便晒干后都被堆积到了这里,所以除了蝉声外,那小拇指大小的绿头苍蝇振翅声亦是不小。
“苍蝇声?”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一旁出声相问的侍女摇了摇头。
“我们还是快些赶回去吧,不然化冰后,这杨梅可就不新鲜了,夫人要是吃出来不对,你我可得不到什么好。”春池脚步加快,就不知是真的担心还是因为阳光的暴晒。
喵喵——
二人脚步加快,却不知何时,一只秃毛老猫拦在二人身前,干瘦的身体只有一双青黄色眼睛水盈盈地盯着二人,不时的往苍蝇环飞的木屋处望着。
啊!
被一只秃毛老猫拦住路,两个侍女顿被吓得惊叫一声。
“猫?”
“这……”
“老夫人养的猫怎么会在庄子里?”两侍女对视一眼,惊吓过后看着这秃毛老猫脖子间挂着铭牌,二人自小在辅国公府长大,自然认识知道这老猫脖子间的铭牌代表什么。
喵喵——
似听懂了二人的话,这老猫叫声更急切了,眼中的期盼亦是更强烈了几分,一步一回头的往木屋子方向走着。
“这,这猫想让我们去木屋子里?”春池看向自己同伴道。
嘶——
“我们快点回去吧,如果让府里的嬷嬷闻到味道,或者带了猫毛回去让夫人发病,你我可就不止是一顿训斥能解决的了。”
明知道这老猫的意思,但人走尚且茶凉,何况一只失了主人的老猫?
春池似想起了什么,鲜嫩的小脸一白,眼中升起些许惊恐,她没忘记,在老夫人去世后,府里的猫被剥皮挂在塘边柳树的模样,以至于过去快一年了,那塘边仍无人走过。
“走吧,走吧!”
春池脚步加快,这一次二人有意避着老猫,哪怕它窜着身子想要阻拦,却根本拦不住不想沾染忌讳的二人。
喵~呜~
老猫的叫声渐渐凄厉,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填满失望,一滴滴泪水滑落,让双眼渐渐变干枯。
春池听着叫声,心中慌乱不定,她不明白,这老猫的叫声怎么会传那么远,盖过了震耳的蝉吟,追上了自己想要逃避的脚步,声声叫入自己的心底。
春池遥遥回头,那老猫的身影己经看不到,但那矮山上,缕缕雾气萦绕,大热后必有大雨,今夜……似有大雨倾盆!
——
呜呜~
木屋里头,晒干的牛粪,马粪堆叠得高高的,从里至外,只有一两身宽的过道供人行走。
秃毛的老猫走到最里头,流干了泪水的猫眼在昏暗中泛着绿光,张开嘴,任由小小的猫嘴里头,浑浊的水落入身前几乎成骷髅的主人口中。
“水,水……”
依旧是无意识的呼喊声,那些许浑浊的水并满足不了眼前早该死去,却顽强活着的老人。
呜呜~
秃毛老猫低吟,只是来回一趟,它便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只能呜咽着依偎在自己主人的怀中,摇晃着秃毛尾巴,驱赶着蚊虫,二者身下,是晒干的牛马粪便,二者周围,是一些老鼠皮毛,一些虫子残骸,还有不知名的细小骨头。
二者都太老了,吃不到往日用舌头一抿便可融化的食物,便只能捡着些细嫩的东西吃。
“水,水……”
矮山偏僻,木屋鲜有人至,只有二里之外,那五十年前,那眉目生辉的她亲手栽下的杨梅树茁壮成长,只有它结出的果实,可引来半分希望,现如今,这希望也绝了。
梅子味美,可却己摘下,下次再有新人至,就是第二年了!
轰轰——
天色迅速黑下,雷电轰鸣伴随着雨水敲打声将屋顶浸透,大热后有大雨,大雨连线,久未有人修缮的茅草屋顶雨水渗落,将粪饼打湿,亦将里面的猫与人打湿。
“水,好多水……”
咕咚,咕咚——
苍老消瘦到分不清容貌的人脸上露出一丝笑,这一丝笑,亦让无意识的她记起了她是谁。
“梅子。”
老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捋了一把秃毛的老猫。
“喵喵~”
老猫站起身,它双眼己干,就像晒干的葡萄挂在干秃秃的枝条上,可它还是站起身回应着自己主人的抚摸,伸出舌头舔舐着自己主人的脸。
“咯咯。”
老人轻笑,明明她己经惨到这等地步,却还能笑出声来。
“我家梅子真厉害呢,我那三个儿子都不愿养活的老东西,被你养着过了冬,被你养活了大半年呢!”
呜~
老猫呜咽,它知道,自己主人快死了,熬不过这场雨停了。
“真是对不起呀,对不起呀!”
老人的手渐渐垂下,声音也低不可闻,脸上的笑容定格,平静的双眼露出一抹憎恨,她付出这么多,为何落得如此下场?为何要死在这粪便堆积的肮脏之地?为何给她送终的只有一只秃毛老猫?
她恨,恨那些不孝的子孙,恨那深宅大院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恨自己的天真……懦弱!
“吃了我吧,我饿死了,你总不能也,也当个饿死的!”
老人的手彻底垂下,笑定格,双眼睁开,却再无一丝光彩,她死得悄无声息,一个在许久前就死去的人,今日终于死去。
呜呜……
老猫叫声凄婉,抵着老人的脸,任由头上的雨水由线成柱,然后将屋顶压垮,最后用仅剩的尖牙费力地撕扯着自己主人只剩一层皮的脸,顺着雨水咽进肚子中。
它很听话,主人让它做什么,它便做什么。
首至将自己的主人撕咬得露出那被无数人欣赏的骨相,它才从主人身体上跳下,然后义无反顾地朝着记忆中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