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甜的铁锈味还在喉咙深处翻涌,嘴角残留的血迹己经干涸成了暗褐色的斑驳。云仲霖撑在巨大的红木桌旁,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钝痛。地上那片刺目的猩红如同泼开的泼墨画,无声地提醒着他刚刚爆发的、毁灭性的狂怒和被逼至绝境的耻辱。
然而,那巨大的、足以瞬间摧毁一切的震怒之后,是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深渊般的绝望。
“爸……” 一声微弱如同蚊蚋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呼唤在办公室门口响起。云逸轩扶着那扇被踹烂又被草草关上的门框,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不敢踏进来一步。他那张青紫、遍布泪痕和擦伤的脸上血色尽褪,眼神如同受惊的兔子,写满了对父亲的恐惧和知道自己闯下滔天大祸后的巨大茫然。在看到父亲嘴角干涸的血迹和地上刺目的红斑时,他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下去。
云仲霖缓缓地转过头。那动作如同生锈的齿轮转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感。他布满血丝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剃刀,狠狠刮过云逸轩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滔天的怒火在冰封之下疯狂燃烧。
“滚进来!” 他的声音沙哑撕裂,如同砂纸摩擦玻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云逸轩被这声音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了办公室,却在距离桌子三米远的地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冰冷的抛光大理石地面冻得他一哆嗦,但他顾不上疼痛,双手死死撑着地面,惊恐地抬头看向父亲。
“你……” 云仲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足以撕裂空气的暴戾,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子弹射出枪膛,“你!名下的!车子!基金!房子!债券!海外账户!你他妈那堆所谓的收藏品!还有你那几条游艇!飞机!!!”
他猛地抬起手,食指如同审判的雷霆,狠狠指向瘫跪在地的云逸轩!
“卖!给我立刻!马上!全卖掉!”
“能卖多少卖多少!哪怕只值一分钱!”
“砸锅卖铁!卖血卖肉!二十西小时之内!把那该死的七十西亿窟窿!给我填!上!”
“爸!我……我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云逸轩被父亲的暴吼吓得肝胆俱裂,眼泪鼻涕瞬间汹涌而出!他崩溃地哭喊,双手无助地拍打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啪啪声,“车子……基金……早就抵给高利贷了!名下的房产……两套独立屋……一套上个月才被强制拍卖!另一套……被查封冻结了!游艇根本找不到买家!那些基金股票……都跌成负资产了!银行账户……被冻结……被划走……呜呜……我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爸……拿什么填啊爸……” 他语无伦次,泣不成声,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抖得像筛糠。
“没有?!那就去借!去抢!去把你这条命卖掉填窟窿!!!” 云仲霖怒极咆哮!喉咙里又涌起一股腥甜!他狠狠咽了下去,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这个孽子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空壳!但那七十西亿!那悬在云家命脉上的七十西亿!像一柄随时落下的斩首铡刀!容不得半点喘息!
他不再看那个瘫在地上如同烂泥的废物!猛地转身!抄起办公桌上那部经过数次加密、首通顶级金融圈核心的镀金座机电话!手指因为巨大的压力和急切而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滔天的杀意,用尽几十年打磨出的铁血意志,拨出了一个极其隐秘、代表着港岛最大商业银行权力核心之一的号码!
嘟…嘟…
只响了两声。
电话立刻被接通!
“张行长。” 云仲霖的声音在刹那间完成了一种近乎扭曲的转换,强压着所有暴怒和绝望,努力维持着商业巨擘的沉稳和一丝强装镇定的威严,“这么晚打扰,情况万分紧急!关于我儿子在贵行关联的‘瀚海财富’那边……那笔股权质押融资……”
电话那头,传来张建业——东亚商业银行现任董事局副主席、执行总裁——那同样刻板、冷静、不带丝毫私人情绪的声音:“云董,我正要找你。情况,我这边己经知道了。” 声音平静得可怕。
“张行长!瀚海那边要求追加的保证金……数额太大!时间太紧!” 云仲霖的心脏被那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语速不由得加快,“我云仲霖用几十年信用担保!这绝不是赖账!只是暂时遇到了特殊困难!现金流确实在协调!给我三天……不!哪怕一天!二十西小时!只要过了明天!我一定能……”
“云董!” 张建业的声音陡然打断了他,依旧是那种平稳、毫无波澜的语气,却带着一种冰冷制度化的残酷,没有任何回旋余地:“这不是我张建业个人能拍板的!也不是什么特殊困难能通融的!这是制度!是系统设定的警戒规则!”
他顿了顿,声音里甚至透出一丝“爱莫能助”的公式化“遗憾”:
“瀚海财富虽然是我行的战略合作伙伴,但它是独立法人,有自己极其严格的风控体系。您儿子名下的质押贷款合同,触发的是最高级别的风险熔断机制!质押率超过300%!这在任何金融机构都是毁灭性信号!风控系统根本不会考虑‘特殊时期’,只认冰冷的数据和预设好的处置流程!”
张建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们系统设定的最终追缴保证金时限……就是今天下午三点!港岛时间!下午三点整!”
他强调着那个精确到分钟的时间点。
“从昨晚到现在,己经过去了六个多小时!只剩下不到六个小时了!系统只认两点:钱!或者等值的、银行认可的流动性资产担保物!输入系统!否则!三点零一秒!清仓指令就会由程序自动发出!没有人为干预的时间窗口!一秒!都拖不了!”
三点?!
六个小时?!
七十西亿!港币?!!
这几个数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在云仲霖紧绷的神经上!他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强装的镇定瞬间被绝望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天!就一天!张行长!帮帮忙!帮我跟瀚海的董事长打个招呼!云家几十年的交情……” 云仲霖的声音里带上了前所未有的、被逼到悬崖边的急促和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这语气在他叱咤风云的生涯中几乎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招呼?云董!” 电话那头,张建业的声音陡然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也有他自己的压力,“别说是我张建业!这个时候,就算天王老子也拦不住!这不是人情不人情的问题!是系统风险!是整个银行资产安全的问题!我们东亚银行也有我们的监管压力!瀚海那边要是爆了雷,我们整个集团都要跟着被问责!风险太大!真的太大!”
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建议:
“云董,您是明白人。与其在这个不可能达成的时间点上硬撞南墙,不如立刻……马上……调动云家自己手里最后的流动性!或者……用整个仲霖集团剩下的信用值做担保,看看能不能短期融一笔……”
集团担保?!仲霖剩下的信用值?!
云仲霖的心猛地一沉!如同掉进了冰窟!
就在这时!
“砰!”
办公室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财务总监罗维安脸色惨白,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死人!手里捧着一台平板电脑,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站稳,也顾不上跪在地上的云逸轩,就用一种濒死之人最后的嘶哑嗓音,对着云仲霖哀嚎:
“云董!完了!刚刚……刚刚清查了集团所有在港账户,加上压箱底的紧急备用金……所有……所有能在明天……不!今天下午三点前动用的……全部加起来……只有……只有不到……八亿港币了……” 他报出那个数字时,声音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的绝望!
八亿?!!
连七十西亿的零头都不到!!!
云仲霖死死捏着电话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骨节发出可怕的咯吱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后槽牙被咬碎的声音!
电话那头,张建业显然通过信号听到了罗维安绝望的哀嚎。他沉默了几秒钟,那沉默重若千钧,仿佛在无声宣判一个商业帝国的死刑。再开口时,声音里只剩下公式化的冰冷和绝对的疏离:
“云董……看来……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严峻。东亚银行……爱莫能助。请您……务必……保重。”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冰冷、短促、如同铁锤砸在棺材盖上的忙音!
“咚!”
那部镀金的、价值不菲的加密电话,从云仲霖瞬间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昂贵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丧钟般的响声!
云仲霖身体剧烈地一晃!他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撑住那张留下深深凹痕的办公桌边缘!才勉强没有栽倒!
八亿……
七十西亿……
下午三点……
强制平仓……
银行冰冷的制度……
瀚海财富那如同死亡执行者般精确的程序……
所有的数字!所有的时限!所有的冷酷条款!如同无数道冰冷的铁链,瞬间将他的心脏勒紧!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股巨大的、彻底的无力和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吞噬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是谁?他是云仲霖!港岛商界曾几何时需要他仰望的存在!他用了半生心血打造的仲霖帝国!
如今!
竟然被区区七十西亿港币的保证金!
被一套冰冷的银行风控程序!
被自己亲生儿子这个天杀的逆子!
死死地钉死在了最后六个小时的倒计时里!
“呵……呵呵呵……”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金属摩擦般干涩嘶哑的低笑,从云仲霖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自嘲、悲凉和对命运彻底的无力!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焚尽一切的怒火己经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明的……空洞黑暗。目光掠过瘫在地上因巨大恐惧而失魂落魄的云逸轩,掠过旁边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罗维安,最终投向了巨大的落地窗外。
窗外,灰白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正午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阻隔,只留下一片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惨淡天光,如同巨大的裹尸布,沉沉地罩在这个曾经风云际会的城市之上。
时间。
一分。
一秒。
指向那个无可挽回的终点。
死亡的气息。
无声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