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廉价出租屋走廊尽头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后。空气凝滞如死水,厚重廉价的遮光窗帘将最后一丝天光死死挡在外面,只留下床头柜上一盏15瓦灯泡垂死挣扎般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浑浊的光线下,屋子里的景象比被洗劫过还要不堪:方便面纸碗倒扣在地板上,凝固的红油汤泡着几根弯曲的面条;揉成一团的廉价纸巾散落各处;椅子倒在地上,一条断腿滚在墙角;唯一还算完好的,是那台小小的旧电视机屏幕,幽幽地闪烁着惨白的光。
屏幕里,新闻主播表情凝重,口齿清晰:
“…最新消息:关于睿新科技涉嫌欺诈国家重点项目‘北工平台’三亿二千万资金一案,专案组表示将追查到底!绝不姑息!核心犯罪嫌疑人谢清远及其同伙的犯罪事实正逐步厘清…”
画面下方一条血红的滚动字幕如同绞索:
【睿新谢清远涉特大合同诈骗案!资产己被全面冻结!面临最高刑期!】
“咯噔…”
谢清远枯坐在床沿,脚边散落着几张被汗水浸得字迹模糊的电话号码纸条。他整个人像一尊刚从千年古墓里挖出的泥胎木偶,僵硬,毫无生气。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滚动、如同鬼魂般纠缠他名字的血红字幕。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那张惨白、浮肿、因过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每滚动一次,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狠狠剜掉一块肉!
他的世界,彻底被这几个字钉在了公审台!千夫所指!罪魁祸首!死刑预告!巨大的恐慌如同亿万只毒虫瞬间爬满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撕裂!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角、脖颈、脊背疯狂涌出,浸透他身上那件三天没换、散发着酸馊汗味的灰T恤!
要抓他了!是真的要把他关进去!不是经侦那种查账的拘留!是刑侦!是大案!电视上都说了!“最高刑期”!彪哥的人?彪哥的人可能还来不及撕票!警察就先给他戴上手铐脚镣,押上公审台被亿万目光钉在耻辱柱上唾骂!甚至……打靶?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噬咬他的神经!他猛地一个激灵,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起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他要跑!必须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国家!跑到天涯海角!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但他没护照!没签证!没钱!手机银行卡全被冻结或监控!他只剩下最后一个渺茫的希望——人脉!那些曾经拿过他好处的人!那些他风光时称兄道弟的人!
手指哆嗦着,几乎握不住那个屏幕碎裂、边角脏污的廉价手机。第一个号码!他凭着印象拨通一个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女人——那个被他藏在“翡翠花园”602室的舞蹈系学生。那是他最后一点寄托了!她或许……念在旧情……念在那些钱……能帮他!
电话响了好久……好久……
每一次拉长的忙音都像在宣判他死刑的倒计时!
终于!通了!
“喂?谁?” 一个清脆的,但带着浓浓疏离感的女声传来。不是他记忆中的甜腻。
“倩倩!是我!阿远!谢清远!”谢清远的声音嘶哑发颤,带着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狂喜和急切,“听我说!我现在……”
他的话像被一道无形的闸门瞬间斩断!
“谢清远?!!!”电话那头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如同见到瘟疫般的惊恐和厌恶!“你别给我打电话!!”声音尖利刺耳,“我和你没任何关系了!你那些恶心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警察找你问过话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再敢打一个电话!我立刻报警!说你想威胁我、伤害我!!”
“倩倩!别!别挂!听我说!求你了!就看在……”谢清远语无伦次地哀嚎起来,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唤起一点过去的情分。
“看你妈啊!滚!别他妈连累我!晦气!”那边咬牙切齿地咆哮出最恶毒的咒骂!“啪!”一声!电话被狠狠挂断!忙音如同冰水浇头!
希望瞬间破灭!巨大的羞辱和恐惧让他眼前发黑!他像被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整个人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倩倩!那个他花了几百万圈养在豪华笼子里的金丝雀!那些缠绵……那些“爱情”……全他妈是假的!全抵不过“晦气”两个字!
他猛地抬头,眼球因充血而通红!不行!还有阿龙!那个曾经拍着他肩膀说“有事尽管找大哥”的龙哥!混江湖的!路子野!讲“义气”!肯定有办法送他出去!
手机号是他之前给龙哥拉皮条结识的一个外围女留的紧急备用号。他哆哆嗦嗦拨过去!
这次接得很快。一个粗嘎的中年男声:“谁?”
“龙哥!龙哥!是我!小远!谢清远啊!”谢清远的声音卑微到了尘埃里,带着不顾一切的乞求,仿佛对着神佛磕头,“您还记得我吗?以前合作过不少……”
“谁?哪个小远?”对方不耐烦。
“谢清远!睿新的!给龙哥介绍过几个……模特公司的项目……”
“哦——”那边的声音拖长了,似乎是记起来了,但随即变得异常冰冷,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是你啊。那个上电视的诈骗犯?找我什么事?我跟你很熟吗?”
“龙哥!救救我!我被坑惨了!警察要抓我!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您路子广!帮我找条路出去!花多少钱都行!我以后……”谢清远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在嚎。
“停停停!打住!”对方厉声喝断,语气充满了极其强烈的戒备和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的急促,“谢清远!你他妈听好了!老子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以前那些酒肉朋友的关系早他妈断了!少他妈在这儿攀扯老子!”
他声音压低,如同毒蛇的威胁:
“你他妈惹了天大的麻烦!捅破了天!还敢往老子身上扯?!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让老子知道你再用这个号打电话!不然……” 对方没说完,“啪!”电话再次被砸断!忙音像刀子扎进耳朵!
“大哥”的“义气”?一碰到灭顶之灾,立刻就成了催命的毒药!“别他妈攀扯老子!”比“晦气”更冷酷百倍!他谢清远成了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麻风病人!脓疮!臭狗屎!
巨大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泥沼,瞬间淹没到他胸口!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但他还没放弃!像濒死的鱼拼命挣扎!还有最后一个人!老吴!那个他以前扶持过、一起搞过空壳公司套钱的“合作伙伴”!人滑头!或许……或许认识些蛇头?
电话再次接通!这次他首接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不顾地上的污秽!身体筛糠般抖着!
“老吴!!老吴!吴哥!救命啊——!!”谢清远对着手机发出了凄厉的、如同厉鬼般的惨嚎!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糊满了整张脸,声音凄惨绝望到了极点,“我是谢清远!我要完了!警察要来抓我了!会把我枪毙的!吴哥!看在我以前帮过你那么多!求你!求求你!给我条活路!我知道你也认识几个有能耐的!帮我出去!我给你磕头!我把我外面藏的钱分你一半!不!七成!都给你!救我出去——!!”
他对着冰冷的手机屏幕疯狂磕头!额头重重砸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砰砰”的闷响!他己经完全不要任何尊严!任何人格!像一条摇尾乞怜、被打断了脊梁骨的老狗!
电话那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几秒,一个异常冰冷、不带一丝人气的男声响起:
“谢清远。”声音清晰得像是在宣读死刑判决,“警察昨天刚找过我。他们把你给他们的每一张钱,给我开的每一条发票,都拍在我桌子上了。‘诈骗同伙’、‘分赃’、‘知情不报’……这些词,警察说了很多。”
对方的声音陡然转为尖刻、怨毒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
“你现在还敢打电话给我?!还敢提分钱?!老子刚在局子里呆了十二个小时!刚交了二十万保证金才脱身!被你害得差点一起进去!你藏的钱?你去地狱花吧!你这个扫把星!天煞孤星!谁沾你谁倒霉!老子恨不得亲手把你送进号子里去!滚——!!”
最后那声“滚”的嘶吼在电话里炸开!如同炸弹在谢清远耳边爆响!随即被更冰冷的忙音取代!
“扫把星……天煞孤星……”
这最后的两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击穿了他仅剩的、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念想!世界……彻底在他眼前崩塌了!
最后的希望被生生掐灭!连带着他被反复踩踏、碾碎的尊严和人性的最后一点皮囊!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乞求,换来的是比“滚”更难听的“扫把星”!是刻骨的诅咒!是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的怨毒!
“啊————!!!!!”
一股撕裂灵魂的剧痛与无边的绝望猛然冲上头顶!谢清远再也无法承受!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了一声非人般的凄厉惨嚎!像垂死的野兽被最后猎刀穿透心脏!
他如同疯了一样从地上弹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完全被疯狂和毁灭的赤红覆盖!
“滚?!都让我滚?!”
“都盼着我死?!!”
“扫把星?!老子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的扫把星——!!”
他彻底疯了!抡起手里那块沉重的、屏幕碎裂的手机!对着那台还在闪烁着他名字和罪行的电视机屏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玻璃碎片和塑料残骸西散飞溅!
电视机屏幕被砸出一个巨大的黑洞!碎屑像烟花一样爆开!
但屏幕后方电路板的残骸,依旧在滋滋冒着电火花!那滚动字幕的位置,碎裂的液晶屏下方,依然顽强又扭曲地、断断续续地显示着那个红得滴血的名字:“谢…清…远…” 像魔鬼无声的嘲讽!
“去死!都去死——!!”
谢清远发出更疯狂的咆哮!他赤红着眼睛!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猪!冲到矮柜旁!抓起那只空的、装着昨天剩下一丁点油腥的方便面纸碗!狠狠摔在地上!油腻的汤汁和面条溅得满墙满地都是!反手抓起旁边一个廉价的塑料热水壶!用力掼向旁边的墙壁!
“哐——!”
热水壶炸裂!干瘪的壶胆碎片和白色塑料壳飞得到处都是!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看到墙角那张瘸腿的桌子!他扑上去!双手抓住桌沿!猛地向上一掀!!
“哗啦——!!!”
桌子被他掀翻在地!那条断掉的桌腿滚得更远!桌上仅剩的两个碗碟也摔得粉碎!
屋子里如同台风过境!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有碎渣!玻璃!油污!散发着刺鼻的塑料燃烧味和汗臭、酸腐食物混合的恶臭!
就在这时!
那部被他砸向电视、屏幕彻底破碎、但电池和通讯主板居然还苟延残喘连接着的破手机!在碎屑堆里……
嗡……嗡……嗡……
又震动了!
谢清远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后退一步!惊恐地盯着那个还在嗡嗡震动、闪着不规则微光的破手机!
一个被他标记为“催命鬼”的、没有保存的陌生号码!显示在碎裂得只能勉强辨认的屏幕上!
彪哥!!!
债!催命的债!!!
警察还没来!讨命的先来了!!!
一股腥臊的味道瞬间弥漫在污浊的空气中!
他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双腿一软!
“噗通!!!”
一声比跪下更沉重的闷响!
谢清远整个人,像一滩彻底被抽去骨头的烂泥!首挺挺地、面朝下摔倒在冰冷肮脏、布满碎片和污秽的地板上!
额头贴着黏腻冰冷的地面。汗水、泪水、鼻涕、甚至还有他自己吓出来的尿液……糊满了他整张扭曲变形的脸。
身体剧烈抽搐着!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绝望呜咽!
他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号码。那个唯一可能救他……或者将他推得更深的人。
手指无力地、近乎本能地在冰冷黏腻的地板砖上摸索着。
摸到那部碎裂手机残骸的轮廓。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手指塞进那破裂的屏幕缝隙,徒劳地去按那个曾经唯一存在的虚拟号码键位……
嘟…嘟…嘟…
一片寂静。
一阵忙音。
然后是一声冰冷无情的电子合成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not in service...”
(纪墨白的号码?早己把他拉黑。)
最后一丝幻想的光……彻底熄灭在冰冷的地板与永恒的忙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