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陆家主宅三楼东翼尽头那间超百平米的超大游戏室。空气里弥漫着隔夜的酒精、昂贵的雪茄残味,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厚重的全遮光窗帘死死闭紧,隔绝了外面花园里的景观灯和远处城市的零星灯火。昏暗的光线下,原本精心布置的顶尖游戏装备、限量版手办模型墙,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笼罩着一层被废弃的灰败气息。
巨大的曲屏电竞显示器上,“胜利”的绚烂画面早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冷冰冰的蓝光屏保,无声地嘲弄着主人的处境。昂贵的机械键盘被一股大力扫到了地毯角落,几个键帽脱落,散落一旁。一个空的威士忌酒瓶歪倒在高背电竞椅下面,残留的褐色液体在深灰色羊绒地毯上洇开一小块难看的污渍。
陆子铭靠坐在巨大的真皮沙发转角里,身上还是那件昨天就没换下的皱巴巴高级丝绒睡衣。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胸膛剧烈起伏。手里攥着的那只最新款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刚刷到的一条财经APP推送快讯:
【云氏集团持续低调增持!仲霖控股或悄然跻身天岳实业重要股东行列?】
简简单单一行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烧红烙铁,狠狠烫在陆子铭被反复撕裂的自尊心口上!
“啊啊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炸开!打破了房间死水般的寂静!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疯牛,猛地从沙发里弹了起来!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微微摇晃!双眼赤红,喘着粗气,眼球因为愤怒和屈辱几乎要暴突出眼眶!
“云仲霖!!!!”他对着空气发出凄厉的咆哮,唾沫星子喷溅,“老杂种!!!落井下石的小人!!!妈的!抢我家的东西!吃我家的肉!!还想踩到我头上?!!”
极度的狂怒无处宣泄!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旁边那张放满了最新款游戏主机的定制悬浮长桌前!那上面还有一台他上周才刚托人从海外抢购回来的、价值堪比一辆入门跑车的顶级定制游戏主机!
没有一丝犹豫!他用尽全力!一把抓起那个沉重的金属方块机箱!像投掷铅球一样!狠狠砸向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
砰——!!!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昂贵的机箱外壳瞬间变形!几颗螺丝崩飞出去!里面的精密零件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巨大的冲击力甚至震得悬浮桌面都微微摇晃!
“踩我?!你们都想踩我?!”陆子铭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目光转向那面展示着无数动漫和游戏角色的昂贵模型墙,“老头子!公司里那群废物!姓云的!都想看我死是吧?!都他妈当我是废物?!当我是笑话?!!”
暴怒如同失控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的每一个细胞!他跌跌撞撞地扑向模型墙,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将那些精心摆放、价值不菲的手办模型、签名限量版游戏包装盒,如同扫垃圾一样,稀里哗啦地扫落在地!
乒呤乓啷……模型落地的碰撞声、脆弱的塑料部件断裂声此起彼伏!精心收藏的珍品顷刻间在昂贵的地毯上化作一堆狼藉的碎片!
“废物?!草包?!去你妈的!去你妈的!!”陆子铭一边疯狂扫荡着自己的收藏,一边嘶吼着,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然而,疯狂的宣泄来得快,去得更快。仅仅十几秒钟后,陆子铭挥舞的手臂就慢了下来。动作开始变形,脚步也开始踉跄。“咚”的一声,他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巨大皮球,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毯上那堆破碎的塑料和金属残骸之中!
呼…呼…呼…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睡衣的领口和后心,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先前因极度愤怒而逼出的泪水。暴怒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被掏空般的巨大虚脱感和冰冷的绝望像涨潮的冰水,迅速淹没上来。
看着满地狼藉,看着变形报废的主机,再看看自己这身狼狈……一种更深的、如同蛛网般缠绕的无力和屈辱感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不是废物……我他妈不是废物……”他低垂着头,对着地毯呢喃,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委屈和不甘,“明明……明明是谢清远太狡猾……他们造假造得天衣无缝……那个林辉……那个林辉!他不也是签了字的专家吗?!他为什么不把关?!为什么不早点戳穿?!他也收钱了吗?!”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燃烧着病态的、扭曲的火焰:“对!一定是有人勾结!一定是他们联合起来做的局!想坑我!想搞垮我们陆家!一定是这样!我不是废物!我要证明给他们看!给老头子看!给所有人看!”
一股疯狂的反弹念头瞬间攫住了他!他不甘心像条死鱼一样被困在这里!他要反击!他要找出幕后黑手!他要证明他陆子铭不是任人宰割的草包!
他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顾不得膝盖沾满了塑料碎片粉末。冲到沙发边,抓起那个屏幕己经摔出几道裂痕的手机。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但他不管了!凭着记忆,疯狂地翻找着一个叫“张少”的联系人。
电话拨通。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乐声嘈杂。
“喂?陆少?”张少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点意外,也隐隐透着点刻意拉开的距离感。
“张扬!是我!”陆子铭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的迫切,“帮我查!帮我找人查云仲霖!老杂种最近鬼鬼祟祟在接触谁?!他用什么公司、什么马甲偷偷吃进我们天岳的股票?!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违规操作?!或者……有没有什么别的黑料!比如他那些新项目有没有造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背景音乐似乎被人捂住了。
“陆……陆少?”张少的声音有些迟疑,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为难,“这……云董那种级别……咱……咱这打听这个……合适吗?再说……我……我上哪找人查去啊?那是云家……”
“钱!!”陆子铭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钱不是问题!用现金!不走账!只要你能找到人挖出点料!五十万!一百万!一句话的事!我们陆家还没垮!我账上还有钱!给现金!”
“……”张少那边沉默更长了,只传来几声被压抑的干笑,充满了社交性的尴尬,“陆少,您……您太看得起我了。云仲霖……那是能随便查的吗?他手下的人多厉害您又不是不知道?惹了他……我这……我这小门小户的……”张少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陆少,您还是……多保重身体。这事儿我真办不了!我这还有点局,先挂了!改天再聊!”
嘟嘟嘟……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了!
“我妈!!!”陆子铭气得浑身发抖!对着挂断的电话破口大骂!狗东西!平时哥长哥短,出点事躲得比兔子还快!
他烦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像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饿狼!不行!云家那边插不进去,那就查源头!查自己这边!一定是内鬼!林辉?那个王八蛋签了字装清高!他有没有问题?!还有睿新那个王斌团队!那些做账的!他们肯定有破绽!谢清远进去了!但其他人呢?!
他眼中凶光一闪!再次打开手机。这次他不敢再找那些狐朋狗友了。他开始疯狂地在通讯录里翻找!他记得当时林辉手下带队去尽调的有几个核心成员的联系方式!一个电话号在他混乱的记忆中逐渐清晰起来——是王斌!睿新科技那个财务总监!当时在尽调现场就是他全程对接和“答疑解惑”的!
号码拨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手机里传来自动客服冰冷的女声,像宣判一样刺耳!
空号!?被注销了?!
陆子铭心猛地一沉!一股更深的寒意涌了上来!谢清远进去了!王斌的号注销了?!那其他人呢?!
他不死心!通讯录继续下拉!找到了!一个叫“小王”的!是睿新科技财务部的普通会计!当时负责端茶递水送资料的小角色!他参加一个场子时交换过名片!那小子还想巴结他呢!
陆子铭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好久,就在他以为也要落空时,竟然通了!
“喂?谁?”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年轻男声传来。
“小王?是我!陆子铭!”陆子铭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焦躁又强装威严的急促,“问你点事!睿新那边……”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像是被冰水瞬间浇醒!那个“小王”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好几度,充满了惊恐和戒备:“陆……陆少?!您……您打错了!打错了!我不在睿新干了!早就不干了!”声音慌得厉害!
“不在没关系!”陆子铭急切地说,没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异常,“我就是要了解点当初的情况!比如王斌那边和你们对账的时候,有没有提到外面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有什么私下说过的不该说的话?!特别是关于……关于陆家的!你给我说清楚!说出来,我亏待不了你!”
“陆少!”那“小王”的声音猛地带上了一种被逼迫的哭腔,“我求您了!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什么都不知道!那天开会送完资料我就出去洗杯子了!里……里面他们说什么我一句没听见!后来王总监……他们就被带走了!现在公司都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您……您别再找我了!算我求您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警察警告过我们!不能跟任何人谈案子的事!一个字都不能提!再提我……我就完了!陆少!求您了!放过我吧!!”
砰!
那边像是手机掉在了地上!
接着就是一阵忙音!
警察警告过……一句都不能提……
陆子铭举着手机,僵在原地。手机屏幕破裂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扭曲着反射光点。
一股比深冬寒气更刺百倍的冰冷,瞬间从脚底板沿着脊椎首冲上他的天灵盖!
最后一点可能撬出点东西的门缝……也被彻底焊死了!
他连一个最底层的会计都吓不住!对方怕他陆子铭?不!对方怕的是警察!怕的是案子!而他……成了一个只会徒劳叫嚣、却连真相边缘都无法触摸的……废物!
最后的疯狂被现实这桶冰水彻底浇灭。
刚刚燃起的、不甘的火苗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更深的绝望。
陆子铭浑身脱力,那只握着手机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屏幕碎裂的蓝光映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没有再去捡。巨大的虚脱感彻底淹没了他。
他从愤怒的火山口一头栽进绝望的冰川裂缝。
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
只剩下他粗重而徒劳的喘息。
以及地毯下。
那摔裂的手机听筒里。
隐隐约约传出的、
持续不断的、
冰冷刺耳的——
忙音。
嗡嗡……
嗡嗡……
像为他命运敲响的……最后一记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