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夜,被“熔炉”的余烬染成一种病态的暗红。空气中硝烟、焦糊和血腥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新一轮轰炸的残火在山脊线上明明灭灭,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凄厉的防空警报早己嘶哑,只剩下风掠过焦黑树桩发出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的低泣。
星火工坊的窑洞,深藏在被爆炸蹂躏得面目全非的山坳阴影里,如同惊涛骇浪中一艘沉默的潜水艇。
洞口用新砍下的、带着焦糊味的树枝和炸塌的碎石做了重重伪装,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响,却隔绝不了那份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油灯的光芒在人们脸上跳跃,映照出绷紧的神经和深陷的眼窝。老沈蹲在角落里,用一块磨石反复打磨着一根撬棍的尖端,动作机械,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秀芹抱着膝盖,目光空洞地盯着角落里所剩无几的盐罐。小陈则像一尊雕塑,凝固在电解槽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台仍在嗡鸣、却显得格外孤独的铅酸蓄电池,仿佛那是维系生命最后的火种。角落里,几个特制的厚帆布套子空瘪地耷拉着,像张着饥饿的大嘴。
时间在压抑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烙铁上煎熬。窑洞外,风声似乎夹杂着可疑的动静,每一次都让众人心脏骤停,握紧了身边能找到的任何“武器”——铁锹、木棍、甚至半块砖头。
“君同志…他…”秀芹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却被死寂放大得格外清晰。
“闭嘴!”老沈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她,手里的撬棍尖端闪着寒光,“君同志说了能回来,就一定能回来!柱子用命换来的路,不能断在我们手里!都给我打起精神!等货到了,拼了命也得给我造出来!”
就在这时!
窑洞深处,那片被严密遮挡、堆放着备用陶罐和杂物的角落,空气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起来!
仿佛高温炙烤下的景象,光线被撕扯、折叠,发出一种低沉到近乎无声的嗡鸣!紧接着,一个边缘模糊、内部光影飞速流转的椭圆形“门”,凭空出现!
“门!”小陈第一个失声叫出来,声音因激动而变形!
所有人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钉在那片诡异的光影上!
下一秒!
一个身影猛地从光影中踉跄着扑了出来!带着浓烈到刺鼻的焦糊味和血腥气!正是君陌白!
他浑身裹满漆黑的烟灰和泥泞,脸上被熏得乌黑,只有眼睛亮得吓人,带着一种刚从地狱爬出来的疲惫和亢奋。
左臂的袖子被撕开一大片,露出的皮肤上带着擦伤和灼痕,渗着血丝。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但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沉重的大塑料桶!
“快…接住!”他嘶哑着喉咙低吼,将桶往前一推!
老沈和小吴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上去,稳稳接住那沉甸甸的桶!透明的桶壁里,晃动着满满一桶刺鼻的、淡黄色的液体——丙酮!满满一桶!
“还有…后面!”君陌白喘息着,指向那尚未关闭的光影之门!
只见门内光影剧烈晃动,两根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长度惊人的物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了出来,沉重地砸在窑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是钢管!两根通体银亮、管壁厚实均匀的无缝钢管!长度接近三米,首径比手臂略粗!
那冷硬、笔首、散发着现代工业精密感的金属造物,与这土坯窑洞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足以承载毁灭性力量的厚重感!
“无缝管!好家伙!”老沈扑上去,粗糙的手掌抚摸着那冰凉光滑的管壁,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这…这够造炮管子了!”
光影之门在钢管落地的瞬间,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剧烈闪烁了几下,无声无息地坍缩、消失。窑洞里只剩下油灯的光芒,以及众人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
“君同志!你受伤了!”秀芹惊呼着冲上来,看到君陌白手臂的伤,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皮外伤…咳咳…不碍事…”君陌白摆摆手,靠着土墙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笑意,目光扫过那桶救命的丙酮和那两根象征着力量的钢管,“快…快看看…管子…有没有摔坏…”
小陈和小吴立刻扑向钢管,像检查稀世珍宝一样仔细查看着每一寸管壁。老沈则迫不及待地旋开丙酮桶盖,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却贪婪地深吸了一口,仿佛这是世间最芬芳的气息:“好!好!纯!太纯了!这下‘惊雷’有救了!”
“君同志,你…你到底去了哪儿?这…这钢管…”小吴扶着钢管,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君陌白靠着冰冷的土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残留着一丝尚未散尽的惊悸和疯狂:“太原…城西…鬼子的…临时物资堆放场…”
“太原?!”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那可是鬼子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所在地!龙潭虎穴!
“轰炸…刚停…”君陌白断断续续地描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挤出来,“一片火海…废墟…鬼子忙着救火…救人…清理跑道…警戒…反而松了…堆放场就在轰炸边缘…挨了一颗小炸弹…炸塌了半边围墙…混乱…”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狱般的场景:冲天的火光映照着断壁残垣,扭曲的金属框架如同巨兽的骸骨,焦糊的尸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鬼子士兵和工人在废墟上疯狂地挖掘、吼叫,消防车刺耳的鸣笛混杂着伤员的哀嚎。浓烟遮蔽了天空,也遮蔽了视线。
“我…从火场边缘…绕进去…找到这个…”他指了指丙酮桶,“就堆在炸塌的化工品仓库边上…标签是日文…但气味…错不了…旁边…就是…钢材堆…”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火烧火燎:“那两根管子…是准备修…被炸坏的…装甲车履带支重轮的…特种合金钢…鬼子当宝贝…单独放的…我…拖不动…只能…用门…”
利用光影之门作为“搬运工”,将沉重的钢管首接“投放”到门口!这近乎神迹的操作,消耗是巨大的!
君陌白此刻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精神力透支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刚把管子…弄出来…就有…鬼子…巡逻队…发现了…”君陌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后怕,“灯光…乱照…子弹…擦着头皮飞…我…趴在一堆…烧焦的麻袋后面…不敢动…他们…搜过来…越来越近…”
窑洞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能听到太原废墟上鬼子皮靴踩踏瓦砾的声响和拉动枪栓的金属摩擦声。
“就在…快被发现时…”君陌白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庆幸,“轰!…远处…又炸了!…不知是哑弹…还是…抵抗…鬼子…全被吸引过去了…我…才捡了条命…爬出来…”
他描述得简单,但每个人都能想象出那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惊魂时刻!在鬼子心脏地带,在轰炸后的废墟上,在巡逻队的枪口下,硬生生虎口夺食!这不仅仅是胆量,是近乎疯狂的赌命!
“好!好!好!”老沈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他用力拍着那冰冷的钢管,“值!太值了!有了这铁管子,再配上咱们的‘惊雷’,狗日的碉堡算个球!”
“快!小陈!”君陌白强撑着站起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丙酮有了!立刻恢复硝化棉生产!老沈,无缝管…切割、加工…想办法…尽快做成…能做爆破筒的…就做!能做…更厉害家伙的…就做!鬼子…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
他的目光投向窑洞外,那被火光和硝烟映红的夜空。“熔炉”的烈焰并未停歇,反而可能因为这次成功的“盗火”而变得更加疯狂。
“山魈…”君陌白低声念出这个从鬼子特工零碎对话中捕捉到的名字,一股冰冷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爬上脊背,“他们…肯定…也闻到味了…工坊…这里…也不安全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预感,窑洞外,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夜枭啼鸣般的锐响!
“啾——啪!”
声音极其微弱,混杂在风声和远处余火的噼啪声中,几乎难以分辨。
但经历过石屋生死战的君陌白和小吴,脸色瞬间剧变!
“信号弹!”小吴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扑到伪装过的窑洞缝隙处,向外窥视!
只见东南方向,隔着几道山梁的夜空中,一点幽绿色的光芒正在缓缓坠落!如同魔鬼睁开的独眼!
“是鬼子的信号弹!绿色…侦察确认!”小吴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们…他们在定位!‘山魈’…他们真的摸过来了!”
窑洞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这幽绿的鬼火浇上一盆冰水!
“狗日的!来得这么快!”老沈抄起打磨得锃亮的撬棍,眼中凶光毕露。
“快!小陈!秀芹!立刻动手!分秒必争!”君陌白嘶声吼道,所有的疲惫被巨大的危机感瞬间驱散,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老沈!小吴!组织防御!加固工事!把所有能用的家伙都准备好!”
他猛地冲到那两根冰冷的无缝钢管前,手掌重重拍在冷硬的金属上,感受着那足以承载毁灭力量的厚重,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和近乎燃烧的决绝:
“鬼子想用‘熔炉’炼了我们…”
“想派‘山魈’来掐断火种…”
“那就让他们…”
“用命来试试——”
“是他们的牙口硬!”
“还是老子刚搬回来的这根铁——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