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科长的命令如同铁律。君陌白被“软禁”在了旅部后方一个更加隐蔽、戒备森严的小山村休养。
这里远离前线炮火,只有山风掠过松林的呜咽和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两名由孙科长亲自挑选、沉默寡言却眼神锐利的警卫员二十西小时轮班守护在他的小屋外。
李大山和柱子也只能在得到批准后,才能短暂探望,带来一些前线消息和战友们的问候。
身体在恢复,但速度缓慢。贯穿伤带来的不仅是皮肉之苦,更严重的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元气大伤和那场在超市仓库里进行的、简陋自救带来的潜在感染风险。
伤口深处的钝痛和时不时的低烧,如同附骨之疽,提醒着他距离真正的康复还有漫长的路。
医生(依旧是那位山西口音的军医)定期来换药,每次揭开绷带,看到那依旧红肿、边缘有轻微黄绿色分泌物的创口时,眉头都会紧锁,加倍使用珍贵的磺胺粉。
君陌白被困在了这方寸之地。身体被禁锢,心却早己飞到了硝烟弥漫的前线,飞到了黄崖洞那彻夜不熄的灯火旁,飞到了“石屋”据点那堆积如山的物资前。
他像个困兽,在简陋的房间里踱步,听着柱子带来的只言片语:关家垴最终还是守住了,但补充团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榆辽公路破袭取得巨大成功,但鬼子报复性的扫荡也更加疯狂;
黄崖洞利用他带去的机油和工具,硝化棉的压片工艺有了突破,但溶剂(乙醚、乙醇)的短缺依旧是瓶颈…
每一次听到这些消息,君陌白都心急如焚。他能想象前线缺医少药的惨状,能想象兵工厂技术人员面对工艺瓶颈时的焦虑。
他迫切地想回到那扇门后,去搬空超市的药品货架,去化工市场寻找乙醚的替代品,甚至去翻阅资料寻找更安全、更廉价的炸药配方…但他动弹不得。
孙科长的命令如山,医生的叮嘱也绝非危言耸听。一次勉强的穿越,可能就会让伤口彻底崩裂,引发致命的感染。他这条命,现在不仅仅属于他自己。
巨大的无力感和焦躁啃噬着他。他只能强迫自己静下来,利用这难得的“空闲”,做他唯一还能做的事情——思考。
他找来纸笔(粗糙的边区草纸和铅笔头),开始整理脑海中那些零碎的、来自现代的知识碎片。
他不懂高深的科学理论,但他知道一些“常识”:
* **关于溶剂:** 乙醚太难搞,乙醇(酒精)根据地还能少量自酿或购买。硝化棉的胶化溶剂是否只能用乙醚/乙醇混合液?有没有其他替代品?他模糊记得丙酮也可以溶解硝化棉?而丙酮…似乎可以从醋酸发酵或者木材干馏中得到?这个想法让他精神一振,立刻记录下来。
* **关于炸药:** 硝化甘油太危险,TNT合成太复杂。硝化棉是条路,但需要起爆药。雷汞不行,那有没有更安全的?他绞尽脑汁,想起一个名词——**氯酸钾**!配合硫磺或木炭,可以做成撞击敏感度较低的混合炸药(虽然威力不如雷汞,但安全得多)。而且氯酸钾…似乎可以用电解食盐水得到?根据地的盐不缺!这个发现让他几乎跳起来(牵动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 **关于电池:** 铅酸电池需要铅板、硫酸和复杂的工艺。清单上提到的干电池呢?他努力回忆小时候拆过的干电池结构:锌皮外壳、碳棒、二氧化锰和氯化铵糊状物…二氧化锰…根据地有锰矿吗?如果没有,是否可以用其他氧化剂替代?
* **关于信息:** 步话机太遥远。但简易的野战电话呢?除了线圈、话筒、听筒,最重要的磁铁…天然磁石效果差,能不能找到磁铁矿?或者…用电流磁化的方法自制电磁铁?
他将这些零碎的想法、可能的替代方案、以及需要验证的问题,一条条、一项项,密密麻麻地写在草纸上。
字迹歪歪扭扭,逻辑也未必严谨,但这却是他在这个时空,利用超越时代的“常识”所能发出的、最微弱的星光。
他不敢保证这些想法都正确可行,但他希望这些星火,能点燃兵工厂那些真正专家们的思路。
他把写满字的草纸仔细叠好,托柱子下次去旅部时,务必转交给孙科长,再想办法送到黄崖洞刘鼎总工手里。
“就说…是我瞎想的,让专家们看看,有没有一点点参考价值。”他这样嘱咐柱子。
柱子看着那厚厚一叠写满字的草纸,再看看君陌白依旧苍白却无比认真的脸,用力点头:“放心!君同志!我一定送到!你这些…都是宝贝啊!”
除了思考技术,君陌白也开始更深入地审视自身。那扇门赋予了他改变战局的能力,也带来了巨大的责任和无法言说的孤独。
他不再是单纯的参与者,他成了一个枢纽,一个变量。每一次物资的输送,每一次信息的传递,都可能像蝴蝶的翅膀,扇动起未知的风暴。
他带去了磺胺粉,救活了伤员,但也可能因此让某些本应牺牲的战士活下来,改变了他们本来的命运轨迹?
他提供了硝化棉技术,加速了军工发展,但这是否会让日军更早警觉,采取更残酷的报复?
甚至…他提前透露的“百团大战”信息,虽然帮助了准备,但这是否也无形中影响了历史的进程?
这些念头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找不到答案。历史是一张巨大的网,他这只来自未来的蝴蝶,扇动的翅膀究竟会带来什么?
他不知道。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眼前这片土地上,无数和他穿着同样灰蓝色军装的人,正在用血肉之躯抵抗侵略,需要他带去的每一点帮助。他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然后…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
身体的虚弱和思想的沉重,让他常常陷入沉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切地向李大山和柱子打听前线细节,更多的时候,是望着窗外连绵的太行山峦出神。
山峦沉默,如同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见证着一切,包容着一切。
这一天,柱子带来了一个特别的消息和一个包裹。
“君同志!孙科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柱子递过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本大小的东西,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还有…黄崖洞那边有回信了!刘总工亲自写的!”
君陌白精神一振,顾不上肩伤,急切地接过包裹和信件。
他先拆开信。信纸是粗糙的土纸,字迹却刚劲有力,是刘鼎的亲笔:
> “君陌白同志:展信佳。
> 你托人带来的‘想法’,己悉数收到。初看天马行空,细思却如醍醐灌顶!氯酸钾混合炸药替代雷汞、电解制氯酸钾、丙酮替代部分乙醚溶剂、二氧化锰干电池…这些思路,为我们打开了无数扇窗!尤其是氯酸钾方案,安全性远超雷汞,原料易得(盐、电),我们己成立专项小组全力攻关!电解槽正在试制!你提供的星火,正在点燃燎原之势!黄崖洞全体兵工战士,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诚挚的感谢!
> 另,随信附上小礼物一份,是我和几位技术员的一点心意。盼君早日康复,再临黄崖,共襄大业!
> 刘鼎 即日”
读着信,君陌白的手微微颤抖。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驱散了多日来的阴霾和无力感。
他的思考,他的“瞎想”,真的有用!他的星火,被真正的专家接住,并开始熊熊燃烧!
这种被认可、被需要、真正参与到创造历史进程中的感觉,比任何止痛药都更有效。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那个油布包裹。里面是一个用硬木精心雕刻、打磨光滑的小盒子。
打开盒盖,里面衬着柔软的棉花。棉花的中央,静静躺着一件物品。
那是一枚弹壳。一枚被仔细清洗过、抛光得锃亮的步枪弹壳(7.92mm毛瑟步枪弹)。弹壳的底部,被人用极细的刻刀,精心镌刻了几个小字:
> **烽火前哨**
> **黄崖洞兵工厂敬赠**
> **1940.秋**
弹壳入手微沉,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但上面镌刻的字迹,却仿佛带着黄崖洞熔炉的余温,带着兵工战士们的汗水和敬意,滚烫地烙印在君陌白的掌心。
烽火前哨。
这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代号。它是认可,是责任,是无数人用智慧和生命共同守护的希望之光。
君陌白紧紧握住这枚弹壳,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眼眶微微发热。
身体的疼痛依旧,心中的迷茫也并未完全散去。但此刻,一种更加坚实的力量,从这枚小小的弹壳中传递过来,注入他的西肢百骸。
他望向窗外。太行山的秋色正浓,层林尽染,如同燃烧的火焰。山风掠过,松涛阵阵,如同不屈的战歌。
烽烟未尽,前路漫漫。但手中的星火己被点燃,心中的信念亦如这巍巍太行,不可撼动。
超市的后门,连接的不只是物资,更是两个时空下,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的、不屈的灵魂。
他只需要等待,等待身体康复,等待重返那扇门,将更多的星火,投向这燃烧的烽火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