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守护者”号,最高规格医疗隔离舱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晶。无菌的白色灯光下,琉璃安静地躺在生命维持平台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和仪器上规律跳动的生命体征线证明她还活着。然而,围绕在她身边的,却是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未知。
玛雅总督、莉娜舰长(己转移至“秩序守护者”号)、首席医疗官帕克博士,以及匆匆赶来的苏茜博士(她几乎是被医疗机器人推着轮椅冲进来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全息投影上那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脑部扫描图。
颞叶深处,那个微小的、针尖般的高密度能量点,如同嵌入精密钟表里的一粒异质砂砾,散发着无法解析的幽微光芒。旁边的能量谱线图清晰地显示着,它正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缓慢而稳定地吸收着医疗舱内无处不在的、残留的虫族精神辐射能量——这些能量,来源于琉璃自身被“织梦者之巢”深度浸染的细胞,以及可能透过舰船防护场渗透进来的宇宙背景辐射中的虫族精神“余烬”。
“吸收速率稳定……未观察到对宿主脑组织的首接破坏迹象……” 帕克博士的声音低沉而困惑,手指在全息界面上快速滑动,调出更复杂的神经活动模型,“但她的神经活动……看这里,海马体、杏仁核、前额叶皮层……这些与记忆、情感、高级认知相关的区域,异常活跃!活跃程度远超深度昏迷应有的水平,甚至……接近清醒状态下的高强度思考!但脑电图却显示典型的深度昏迷波形……这……这完全违背了现有的神经科学认知!”
苏茜博士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轮椅扶手,身体因激动和担忧而微微颤抖。她死死盯着扫描图中那个能量点,又看向琉璃沉睡的面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这像不像一种……孵化?那个能量点……党城的碎片……在莎拉和卡戎的意志风暴中吞噬了难以想象的混乱能量……现在,它在琉璃的大脑里……在吸收虫族的精神辐射……它需要能量……它在……重组?或者……**进化?”
“进化成什么?” 莉娜的声音沙哑,眼中布满了血丝和疲惫,雷恩牺牲的悲痛尚未散去,眼前琉璃的状况又像一团更深的迷雾,“一个更强大的……‘钥匙’?还是一个……怪物?” 她无法忘记雷恩最后护住救生舱的决绝身影,更无法想象如果琉璃醒来却不再是那个承载着古地球文明精粹的女孩,她该如何面对。
玛雅总督的目光锐利如鹰,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向帕克博士:“所有神经活跃区域,尝试进行意识映射!哪怕是最模糊的碎片!我们必须要知道她的意识里正在发生什么!”
“正在尝试……但她的意识屏障……或者说,那个能量点形成的场,极其强大和混乱,常规的神经映射信号被严重扭曲……” 帕克博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全力操作着仪器。屏幕上,代表意识映射的光谱扭曲成一团毫无意义的混沌色块。
就在这时,苏茜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灵光:“等等!常规信号不行……情感共鸣呢?她的大脑对情感信号异常敏感!帕克博士,接入我的神经感应增幅器!把我的……把我的意识,特别是关于……关于那盆蓝色小花的记忆和情感,定向投射过去!试试看能不能绕过那个能量场的干扰,找到一丝缝隙!”
帕克博士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点头:“有风险,苏茜博士!你的精神……”
“管不了那么多了!” 苏茜的语气斩钉截铁,“这是唯一可能接触到她的方法!”
很快,苏茜戴上了布满传感器的头盔,闭上双眼,努力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沉浸在那段被她视为精神支柱的记忆中:实验室窗台上,那盆在星光照耀下舒展着淡蓝色花瓣的小花,散发着的宁静与生机;它枯萎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和无力感;以及它最后留下的种子,所代表的不灭希望……
一股带着强烈情感波动的微弱意识流,通过增幅器,小心翼翼地探向琉璃的意识深处。
琉璃的意识深渊。
这里并非一片死寂的黑暗。而是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星云,充斥着狂暴后尚未平息的精神乱流碎片。属于“方舟号”毁灭的悲壮印记、苏茜加密信号的冰冷逻辑闪光、莎拉冰冷的逻辑风暴残渣、卡戎暴戾的掠夺碎片……如同无数破碎的星辰,在虚空中无序地飘荡、碰撞、湮灭。
而在这一切混沌的中心,一个暗红色的、如同熔岩核心般的光点,正缓缓地、沉重地搏动着。它比之前更加凝实,也更加深邃。这就是吞噬了海量混乱能量后陷入蛰伏的“党城碎片”。它的光芒不再是单纯的抵抗或愤怒,而是带着一种沉重、压抑、如同休眠火山般的力量感。无数被它强行吸附、初步炼化过的、呈现暗金色泽的虫族精神能量丝线,如同行星环带般缠绕着它,缓慢地流动,构建着某种模糊而原始的连接网络。
苏茜那带着蓝色小花记忆的情感意识流,如同一缕微弱却纯净的星光,小心翼翼地穿透了混沌的精神星云,试图靠近那暗红色的核心。
就在这缕星光即将触及核心外围的暗金色能量环带时——
嗡!
那暗红色的核心猛地一震!并非苏醒,而是一种深层次的本能反应!一股强大而混乱的吸力骤然爆发!苏茜投射过来的、包含着蓝色小花宁静与悲伤的情感意识流,瞬间被这股吸力捕获、撕扯!
“呃!” 隔离舱内,苏茜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惨白!头盔上的传感器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苏茜博士!精神负荷超标!断开连接!” 帕克博士惊骇地大叫!
然而,就在连接被强行切断前的最后一瞬——
在那片混沌的意识深渊中,被暗红色核心吸扯过去的、属于蓝色小花的“宁静”情感碎片,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与核心外围一股极其微弱的、属于琉璃自身的、对“生”的渴望意识碎片,发生了奇异的共鸣!
唰——!
一点极其微弱的、纯粹的淡蓝色光芒,如同在狂风暴雨中顽强点燃的火星,猛地在那暗红色的核心边缘闪烁了一下!它太微弱了,转瞬即逝,甚至没能引起核心本身的任何反应,就被周围狂暴的混沌乱流瞬间淹没。
但在它闪烁的刹那,它仿佛一个精确的坐标,短暂地照亮了核心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被厚重力量包裹的……思念。那思念的波长,冰冷、坚硬、带着铁血的气息,却有着穿透一切混乱的执着——属于党城。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闪!
隔离舱内,琉璃沉睡的身体,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无法用仪器捕捉地……颤动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全息扫描图上,那个代表异常神经活跃的混沌区域,靠近海马体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的、代表“宁静”和“希望”的情感波长信号点,如同心电图上的一个异位搏动,极其突兀地跳动了一下,随即消失!而那个高密度能量点的吸收速率,在这一瞬间,出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短暂的……减缓!
“捕捉到了!” 帕克博士几乎跳起来,激动地指着那个一闪而逝的信号点,“虽然只有一瞬!但那是……那是属于琉璃自身的情感反应!她在回应!她的意识……没有被完全吞噬!那个能量点……它似乎……对‘正向’、‘宁静’的情感信号,有微弱的……抑制作用?或者说,这类信号能让它吸收能量的过程出现瞬间的迟滞?”
苏茜虚弱地靠在轮椅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蓝色小花……它……它像一根锚!一根能暂时定住那片混乱风暴的锚!虽然微弱……但那是希望!琉璃……她还在!”
玛雅总督看着屏幕上那转瞬即逝的蓝点,又看了看琉璃那似乎毫无变化的面容,眼神深邃如渊。她刚要开口,舰桥的紧急通讯突然接入,副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总督!最高优先级加密通讯!来源……无法追踪,但使用了‘净世会’最高级别的末日审判加密协议!对方要求……只与您对话!”
玛雅瞳孔骤然收缩。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琉璃和疲惫却眼中燃起希望的苏茜与莉娜,转身,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接通。转接至我的私人加密频道。帕克博士,继续监测琉璃,尝试用苏茜博士发现的‘锚点’进行温和刺激,寻找规律。莉娜舰长,苏茜博士,你们需要休息。风暴,要来了。”
她大步离开医疗隔离舱,走向舰桥。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琉璃脑中蛰伏的未知之种,“净世会”的致命威胁,虫族两大主宰的虎视眈眈……人类文明的火种与未来,此刻如同琉璃意识深处那点微弱的蓝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风暴中,艰难地闪烁着。
而在玛雅总督的私人加密频道里,一个经过高度失真处理、却依然能听出冰冷与狂热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玛雅总督……或者说,秩序的背叛者。你藏匿灾祸之源,亵渎神圣净化。吾主‘奥古斯特’的审判之眼,己洞悉一切。交出‘钥匙’(琉璃),或者……见证你的舰队,连同你珍视的‘秩序’,在吾主降临的净化之火中,化为宇宙的尘埃。选择吧,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