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之矛号的残骸带,如同宇宙中一片冰冷的金属墓园,无声地漂浮着。几艘孤零零的救生舱,如同依附在巨鲸尸骸上的小鱼,利用残骸的电磁阴影和物理遮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行踪。最大的那艘救生舱,被临时命名为“余烬号”,成为了这支微型流亡舰队的指挥核心。
舱内空间狭小,弥漫着消毒水、能量液泄露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应急照明提供着惨淡的光源。党城赤裸的上身缠满了绷带,背后的灼伤在特效喷雾的作用下缓慢愈合,但每一次细微的动作仍会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坐在简陋的指挥台前,屏幕上是其他救生舱的状态和这片星域的扫描图。他的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锐利而沉静。
“报告指挥官,” 雷恩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压抑的悲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人员清点完毕。确认幸存者:47人。其中包括苏茜博士、阿吉(技术员)、医疗官陈、以及……渡鸦(仍在深度昏迷,生命维持中)。” 名单上每一个划掉的名字,都像一把刀刻在党城心上。星尘之矛号的精英,十不存一。
“资源状况?” 党城的声音沙哑。
“严重短缺。” 苏茜的声音接替回答,她在另一艘救生舱负责医疗和物资管理,“生命维持系统可支撑一个月,但这是在最低能耗下。食物合成原料仅够三周。医疗物资,尤其是针对琉璃小姐精神创伤和能量紊乱的特效稳定剂,只够一周用量。能源……救生舱常规引擎动力微弱,跃迁引擎……全部损毁或能源不足启动。” 现实冰冷得令人窒息。
“整合所有救生舱的维生和动力系统,建立共享网络。优先保证琉璃的生命维持和治疗。” 党城下令,没有丝毫犹豫。这个决定在幸存者中引起了一阵微不可察的骚动,虽然无人敢质疑,但雷恩紧抿的嘴唇和某些人低垂的眼神,都透露出复杂的情绪——为了救她,牺牲了旗舰和那么多兄弟,现在还要优先消耗本就稀缺的资源?
“指挥官,” 雷恩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质疑,“我们的首要目标应该是寻找可补给的中立空间站或宜居行星……”
“然后等着‘冰狩者’循迹而来,把我们和空间站一起化为灰烬?” 党城冷冷地打断他,目光扫过通讯屏幕,仿佛能穿透舱壁看到每一个幸存者,“琉璃体内的信号源无法屏蔽。我们唯一的生路,是赶在敌人集结更多力量前,主动找到‘霜火摇篮’。只有在那里,才有可能解决她身上的问题,切断追踪。” 他的逻辑冰冷而残酷,却也是唯一可行的路径。牺牲少数(优先保障琉璃)以换取全体(解决追踪问题)的渺茫生机。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琉璃在医疗床上微弱的呼吸声。
琉璃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了很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精神世界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废墟,空荡而钝痛。她看到的是陌生的、狭小的金属舱顶,听到的是救生舱特有的、低沉的系统运行声。记忆碎片重组:爆炸、灼热、坚实的怀抱、冰冷的宇宙碎片……还有党城那句沉重的“唯一的生路”。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引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咳嗽。
“别动。”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琉璃转过头,看到党城坐在不远处的简易座椅上,闭目养神。他身上的绷带透出血迹,冷峻的侧脸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疲惫。他似乎一首守在这里。
“指挥官……” 琉璃的声音嘶哑干涩。
党城睁开眼,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感觉如何?”
“我……还好。” 琉璃避开他的目光,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负罪感和无力感,“星尘之矛号……大家……” 她说不下去。
“这不是你的错。” 党城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是敌人的阴谋,是我的决策。” 他站起身,走到医疗床边,拿起一支营养剂,动作有些僵硬地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喝掉。你需要恢复体力。”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却又奇异地没有平时的锋利。
琉璃顺从地小口啜吸着冰冷的液体,温热的泪水却无声地滑落。他的平静比责备更让她难受。
“苏茜说,你体内的能量……像信标。” 琉璃的声音带着颤抖,“因为我,大家才……”
“知道就好。” 党城的声音恢复了冷硬,“所以,更要想办法活下去,控制它,或者找到关闭它的方法。自责和眼泪改变不了现状。” 他的话像冰水,浇灭了琉璃的软弱,却也让她看清了前路的残酷——她必须成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而不是问题的源头。
他看着她苍白脸上滑落的泪痕和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倔强,沉默片刻,补充道:“我们会找到‘霜火摇篮’。苏茜和阿吉正在分析渡鸦终端里恢复的坐标碎片和音频信息。”
整合后的微型舰队,如同宇宙尘埃般,依靠着残骸带的掩护,利用救生舱微弱的常规引擎,向着苏茜和阿吉初步解析出的“霜火摇篮”大致方向——一片被标注为“荒芜回廊”的未开发星域——艰难跋涉。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航行第三天。
“余烬号”内,琉璃正尝试在苏茜的指导下进行最基础的精神冥想,试图感知体内那股蛰伏的能量,哪怕只是让它安静一点。突然,一股强烈的心悸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的太阳穴!
“呃啊!” 她痛苦地捂住头,身体蜷缩起来。体内的惰性能量毫无预兆地剧烈躁动!并非之前的失控,更像是一种……被强大同源存在强行“唤醒”和“共鸣”的剧烈反应!
几乎在同一时刻!
“警报!侦测到高强度空间曲率扰动!方位:正后方!距离……很近!是跃迁出口!” 雷恩的声音在舰队通讯频道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是‘冰狩者’!不止一艘!侦测到……三艘同型号舰船信号!”
“全舰队!紧急规避!最大功率开启所有干扰箔条和诱饵弹!向大型残骸区机动!” 党城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救生舱内的死寂!他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来得太快了!琉璃体内的“信标”,比预想的更敏感!
狭小的救生舱瞬间变成紧张的战场!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强行改变航向!干扰箔条如同金属雪花般喷射而出,在真空中形成一片混乱的干扰云!
就在他们刚刚脱离原定航线的瞬间!
三道幽蓝色的、如同巨大冰棱般的能量光束,撕裂了黑暗的宇宙,精准无比地轰击在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拍打在救生舱群的外壳上!
轰!轰!轰!
剧烈的震动让所有人都东倒西歪!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和能量护盾过载的尖啸响成一片!一艘位于边缘的救生舱被冲击波扫中,护盾瞬间破碎,外壳严重变形,内部响起凄厉的警报和惨叫声!
“猎鹰三号受损!生命维持系统失效!请求支援!”
“该死!” 雷恩怒吼,“它们在拿我们当靶子练手!”
三艘庞大的“冰狩者”如同优雅而致命的冰原巨兽,缓缓从跃迁出口滑出。它们没有急于发动毁灭性打击,冰冷的炮口如同猫戏老鼠般,锁定着在残骸带中仓皇逃窜的救生舱群,进行着精确的点射和驱赶。每一次炮击都险之又险,仿佛在测量猎物的极限,也像是在……逼迫他们朝着某个特定方向移动!
“指挥官!它们的攻击有目的性!像是在把我们往‘荒芜回廊’深处驱赶!” 苏茜的声音带着惊恐的发现。
党城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三艘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巨舰,又看了一眼旁边因能量剧烈共鸣而痛苦不堪、几乎无法保持清醒的琉璃。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敌人不仅仅是为了捕获或销毁琉璃,它们似乎更希望琉璃活着到达“霜火摇篮”!之前的攻击,是为了“刺激”她体内的信标更活跃?现在的驱赶,是为了确保他们不会偏离路线?
“放弃受损救生舱人员转移!目标体积过大,转移过程就是活靶子!” 党城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刃,斩断了一切犹豫和温情,“所有幸存单位,执行‘断尾’计划!抛弃非必要载荷,引擎功率超载!目标:前方那颗气态巨行星的引力阴影区!利用它的电磁风扰追踪!”
命令冷酷而高效。放弃同伴的痛苦抉择,让通讯频道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只有引擎过载的轰鸣和远处“冰狩者”炮击的余波在回荡。
“雷恩,执行!” 党城的声音不容置疑。
“……明白。” 雷恩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压抑的愤怒。
琉璃看着屏幕上那艘被放弃的、闪烁着求救信号的救生舱影像消失在炮火中,听着频道里绝望的呼喊被强行切断,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她体内的能量因剧烈的情绪和外部刺激而更加狂暴地翻涌,眼瞳深处不受控制地闪过一瞬即逝的银芒。
“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她痛苦地低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党城猛地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控制住它!琉璃!现在崩溃,所有人都得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强行压下了她崩溃的边缘。
救生舱群如同惊弓之鸟,抛弃了一切能抛弃的负重(包括部分珍贵的非核心物资),引擎喷射出过载的蓝焰,以近乎自毁的速度,疯狂地冲向那颗狂暴的气态巨行星。身后,三艘“冰狩者”如同冰冷的死神,不紧不慢地追击着,幽蓝的炮口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光芒。
冲入气态巨行星狂暴的电磁辐射带和引力乱流区,如同钻进了一个混乱的能量迷宫。救生舱剧烈颠簸,仪器失灵,通讯中断,所有传感器屏幕都变成了扭曲的雪花。但这也暂时隔绝了“冰狩者”的精准锁定和炮击。
“暂时……安全了……” 苏茜的声音在恢复的舱内通讯中断续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所有人都瘫坐在位置上,剧烈地喘息着。死亡的阴影暂时退去,留下的却是沉重的牺牲和挥之不去的恐惧。
党城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背后的伤口因剧烈动作而崩裂,鲜血渗透了绷带。他顾不得处理,目光紧紧盯着医疗床上蜷缩着、因能量反噬和精神冲击而瑟瑟发抖的琉璃。
阿吉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指挥官……苏茜博士……你们看这个!在冲入电磁风暴前,被动传感器捕捉到的最后有效数据……关于那三艘‘冰狩者’……”
光屏上,是经过艰难还原后的模糊影像。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一艘“冰狩者”的侧舷装甲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如同被高温熔蚀出的……特殊标记!那标记的形状,扭曲而诡异,赫然与之前苏茜在渡鸦污染能量中发现的、代表“霜火之环”的**冻结火焰烙印**,一模一样!
“它们……它们不是单纯的虫族技术产物?!” 苏茜失声惊呼,“它们……它们带有‘霜火之环’的标记!”
这个发现如同惊雷,在狭小的救生舱内炸响!
“冰狩者”竟然是霜火之环的造物?或者至少,与他们有首接关联?霜火之环不仅制造了渡鸦和琉璃这样的“人形兵器”,还掌握了如此强大的星际战舰技术?他们与虫族到底是什么关系?“霜火摇篮”又是什么地方?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变得更加庞大、更加冰冷、更加扑朔迷离!而他们这支小小的流亡舰队,正被拥有恐怖力量的未知敌人,一步步驱赶向那个名为“摇篮”的、可能更加恐怖的深渊。
琉璃看着那个熟悉的烙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些模糊而痛苦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冰冷的金属台、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烙印灼烧皮肤的痛苦……她痛苦地抱住了头。党城看着她,又看向屏幕上那个狰狞的烙印,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如同无底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