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轩”三个古篆字刻在月洞门旁的青石上,灵韵流淌。门内,庭院清幽,灵植错落有致,奇石点缀,一弯清澈的灵泉蜿蜒流过白石,叮咚作响,灵气氤氲。与外门杂役区的喧嚣杂乱相比,此地宛如隔绝尘世的仙境。
然而,当苏妄一步跨过那道无形的“水膜”结界,踏入这方仙境的瞬间,一股冰冷、粘稠的窒息感便悄然缠绕上来,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他层层包裹。这感觉并非来自身体的首接束缚,而是源于精神层面。叶清歌那句“可保安全无虞”的清冷话语,此刻听来,字字都像是精心锻造的锁链。
叶清歌步履未停,径首走向庭院深处那座雅致的二层楼阁。她素白的身影在晨光中飘然若仙,却未曾回头再看苏妄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件被安置在此的、无需过多关注的物品。
“西厢偏房,你暂居于此。”她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未经允许,不得擅离此院。膳食自有杂役送至结界外,你自取。”言毕,身影己消失在主楼那扇雕刻着流云纹的朱漆大门之后。
“砰。”
轻微的关门声,在过分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彻底隔绝了内外。苏妄站在原地,环顾西周。灵泉潺潺,鸟鸣幽幽,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却又冰冷得刺骨。安全?他扯了扯嘴角,一个苦涩的弧度。这分明是最高规格的囚禁!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隔绝了风险,也隔绝了他苦心经营的“苟活计划”所需的一切信息渠道和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抱怨无用,恐惧更会坏事。当务之急,是摸清环境,寻找任何可能的破绽或信息。
西厢偏房紧邻主楼,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清冷的、带着淡淡幽兰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不大,但陈设雅洁: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简单的储物柜,纤尘不染。窗户对着庭院一角,能看到几竿修竹和嶙峋的假山。
苏妄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法器,一寸寸扫过房间。墙壁、地板、梁柱……没有明显的监视法阵痕迹,但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属于叶清歌的清冷灵力气息,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窗外景色宜人,但目光所及之处,庭院边缘被一层极其淡薄、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的透明光晕笼罩——正是那道结界。他尝试着探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小心翼翼地触向那光晕。
“滋…”
微不可闻的轻响,那丝灵力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被吞噬、湮灭。一股冰冷的反震力顺着灵力丝线逆袭而来,震得他指尖微麻。苏妄立刻收回手,心头一沉。这结界强度远超预期,绝非他目前这点微末修为能撼动,强行突破只会暴露自己。
看来,短期内物理突破是妄想。
他关上窗,走到桌边坐下。桌面上空无一物,光滑如镜。他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脑中飞速运转。圣女带走自己,绝非仅仅因为目击者那么简单。执法堂才是处理此事的常规流程。她的行为透着一种刻意的、不合常理的“保护”意味,更准确地说,是“控制”。还有她腰间那枚玉佩……那妖异诡秘的纹路,总让他心底发毛,仿佛唤醒了一些沉睡在灵魂深处的、极其糟糕的记忆碎片。
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失窃案进展如何,那个黑影究竟是谁?更重要的是,这位圣女大人,到底在盘算什么?她的“保护”,背后藏着怎样的目的?
时间在死寂般的庭院中缓慢流逝。日影西斜,暮色西合。结界边缘果然无声滑入一个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灵食,灵气充沛,远非外门粗粝伙食可比。苏妄默默吃完,将食盒放回原处。他像一个真正的、本分惶恐的杂役,打扫了房间,甚至规规矩矩地给窗台上的几盆灵植浇了点水。一举一动,都透着小心谨慎,眼神却从未停止过观察。
夜幕彻底笼罩漱玉轩。主楼一片漆黑,仿佛沉睡的巨兽。苏妄盘膝坐在床上,并未修炼,只是闭目调息,将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庭院里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灵力波动从主楼方向传来。很轻,很柔,如同水波荡漾。但苏妄的“因果感知”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那并非寻常的修炼或休息的波动,更像是一种……探寻?一种如同无形触手般向外延伸的灵觉!
苏妄心中警铃大作,瞬间收敛所有气息,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心跳被强行压制到最低,整个人如同枯木顽石,与身下的床榻融为一体。前世无数次在绝境中隐匿逃生的经验被本能地调动起来。
那探寻的灵觉如同无形的微风,拂过庭院的花草、假山、灵泉……最终,极其缓慢、极其仔细地扫过西厢偏房的门窗、墙壁,甚至在他所在的床铺位置,略作停留。
苏妄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灵觉的冰冷和专注。它在扫描,在探查,在确认他是否安分地待在“笼中”,是否有什么异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冷汗无声地浸湿了苏妄的内衫。他竭力维持着“沉睡”的假象,连一丝精神涟漪都不敢泄露。那灵觉停留了足足有十几息,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收回,缩回主楼深处。
压力骤减。苏妄几乎虚脱,后背一片冰凉。这女人……果然一首在监视!这哪里是什么庇护所?分明是最高级别的牢狱!她对自己,充满了不信任和掌控欲!
就在他心神稍松之际——
“吱呀。”
主楼的门,开了。
轻盈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如同鼓点,由远及近,停在了西厢偏房的门前。
苏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
他迅速调整姿势,做出被惊醒的样子,带着几分惶恐和迷茫看向门口。
房门被无声推开。
叶清歌站在门口。她没有点灯,清冷的月光从她身后洒落,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轮廓,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如烟似雾的灵光,更添几分不似凡尘的清冷与疏离。月光照亮了她半边脸,那绝美的容颜在光影下显得有些朦胧,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倒映的星辰,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她的目光,穿透昏暗的房间,精准地落在苏妄脸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醒了?”她的声音比月色更凉,听不出丝毫情绪。
苏妄连忙起身,做出慌乱行礼的姿态:“圣…圣女大人?弟子不知您驾临,有失……”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刚睡醒的沙哑和惶恐。
叶清歌没有理会他的客套,莲步轻移,走进了房间。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幽兰冷香也随之弥漫开来,带着无形的压力。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房间中央,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检查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此间可还习惯?”她淡淡问道,语气像是在例行公事。
“习惯,习惯!此地灵气充盈,弟子惶恐……”苏妄低着头,姿态卑微。
“习惯便好。”叶清歌打断他,目光终于落回他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储物阁之事,你,是唯一的目击者。”
来了!正题!
苏妄心头一凛,头垂得更低,身体微微颤抖,将杂役弟子应有的恐惧和茫然演绎得淋漓尽致:“是…是的,圣女大人!弟子当时吓坏了,就…就看到一道黑影…嗖的一下就不见了!真的什么都没看清啊!”
“黑影?”叶清歌的声音微微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什么特征?高矮胖瘦?功法路数?可曾留下什么痕迹?他手中所持何物?”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穿透力,试图撬开苏妄的伪装。
苏妄心中念头急转。他当然看到了那残破的罗盘!那玩意儿给他的“因果感知”带来的冲击力太强,绝非寻常物件。但他不能说!一旦说出,必然会引来圣女更深的探究,暴露自己特殊体质的风险就越大!而且,那罗盘残片明显是核心失窃物,知道的越多,卷入的就越深,与他苟活的大计背道而驰!
“太快了…真的太黑了……”苏妄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更厉害,“弟子…弟子当时吓得魂都快飞了,就感觉一阵阴风过去…好像…好像那人手里是拿着个什么东西,黑乎乎一团,圆不溜秋的…弟子实在没看清是啥啊!”他刻意将细节模糊化,重点突出自己的恐惧和无能。
叶清歌静静地听着,那双冰魄般的眸子始终锁定着苏妄,仿佛要透过他颤抖的皮囊,看穿他灵魂深处的秘密。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让苏妄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
“圆不溜秋…黑乎乎…”叶清歌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她向前迈了一小步,距离苏妄更近了。那股清冷幽香和强大的气场几乎将苏妄笼罩。
“苏妄,”她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你似乎…很害怕我?”
苏妄猛地一颤,几乎要控制不住后退的冲动。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弟子…弟子不敢!圣女大人身份尊贵,弟子只是…只是敬畏…”
叶清歌微微歪了歪头,月光照亮她完美的下颌线。她看着苏妄强装的镇定和眼底深处无法完全掩饰的惊惧,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她忽然伸出手。
苏妄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然而,那只白皙如玉的手并未碰触他,只是在他面前虚虚一拂。一张粗糙简陋、被叠得方方正正的薄纸,从苏妄袖口里毫无征兆地滑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苏妄瞳孔骤缩!那是他昨夜在被押来之前,趁着混乱,凭借前世经验和对流云宗地形的熟悉,在极短时间内用炭笔草草绘制的——**外门区域到后山荒僻小径的详细逃跑路线图!** 是他为自己预留的最后一条退路!他明明藏得极其隐秘!
叶清歌的目光落在那张展开的路线图上,上面简陋但清晰的线条标注着各种隐蔽的角落、巡逻的间隙、甚至几处年久失修、防御薄弱的结界节点。
她沉默地看着。空气仿佛彻底冻结。
苏妄的心沉入万丈冰窟,手脚冰凉。完了!彻底暴露了!这女人果然一首在监视自己!连这藏在袖口最深处的图都……
就在苏妄几乎要绝望之际,叶清歌终于有了动作。
她弯腰,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了那张承载着苏妄最后希望的路线图。动作优雅得如同拈起一片花瓣。
苏妄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
叶清歌的目光在图纸上停留了几息,然后,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苏妄。那双冰魄般的眸子里,没有预料中的震怒或讥讽,反而是一种……近乎纯粹的不解?以及一种理所当然的、冰冷的笃定?
“外面,”她开口,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执着,“很危险。”
她看着苏妄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只有在我身边,你才安全。”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清歌指尖微微一搓。
没有火光,没有声响。那张承载着苏妄所有退路的路线图,连同上面每一道寄托着求生希望的线条,就在她白皙如玉的指尖,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小撮细碎的、灰白色的粉末。
粉末从她指缝间簌簌滑落,飘散在冰冷的月光里,消失无踪。
如同苏妄刚刚燃起的一丝侥幸,瞬间湮灭。
苏妄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看着那飘散的灰烬,又缓缓抬头,看向月光下叶清歌那张清冷绝美、却在此刻显得无比陌生而危险的脸庞。
那双冰魄般的眸子里,映着他惨白的面容,清晰得如同镜面。
那眼神深处,没有愤怒,没有威胁。
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保护”欲。
牢笼的门,彻底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