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腥臭、绝望。
这是洛云卿恢复意识时，感官反馈的全部信息。手腕和脚踝被浸透污血的玄铁锁链紧紧扣在冰冷的石质祭坛上，粗糙的铁环磨破了皮肉，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带来钻心的刺痛，混合着祭坛缝隙里常年累月积淀的、令人作呕的陈腐血腥味。
更深的寒意，来自骨髓深处。
九枚蚀骨钉，如同九颗深埋在她脊椎与西肢大穴内的恶毒种子，正被某种外来的阴邪力量疯狂催动。它们不再是平日里蛰伏的钝痛，而是苏醒的毒蛇，在她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脉里疯狂噬咬、钻凿！冰蓝色的幽光从她单薄破旧的衣衫下透出，勾勒出钉子的轮廓，每一次光芒的剧烈闪烁，都伴随着她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和喉咙深处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冷汗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将濒临崩溃的嘶吼咽回去。
“时辰差不多了。”一个苍老而冷酷的声音在昏暗的地牢中响起，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洛云卿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皮。摇曳的火把光芒下，三长老洛永昌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凑得很近，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贪婪与残忍的光芒。他身后站着两名神情麻木、肌肉虬结的护卫，如同两尊冰冷的石雕。
“云卿啊，”洛永昌的声音刻意放得“慈祥”，却比地牢的寒气更刺骨，“别怪三爷爷心狠。你是千年难遇的‘九阴元灵体’，是上苍赐予我们洛家的登天梯！今日以你为引，血祭先祖，沟通上界仙灵，换取族中子弟突破瓶颈的仙缘…这是你的荣耀！也是你生来的宿命！”
宿命？
洛云卿的瞳孔猛地收缩，漆黑的眼底深处，那因蚀骨钉剧痛而涣散的光芒瞬间凝聚，化作两点淬了寒冰的星火。耻辱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蚀骨钉带来的冰寒剧痛中沸腾翻滚！她看着祭坛周围那些若隐若现的、带着狂热与期待的洛家核心子弟的脸孔，看着洛永昌那副虚伪的嘴脸，过往无数个日夜的折辱、轻贱、像对待待宰牲畜般被豢养监视的记忆，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心脏。
炉鼎？极品炉鼎？生来的宿命就是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暴戾和不甘猛地炸开！那被蚀骨钉压制了十七年的、属于顶级灵体的凶悍野性，在这一刻被死亡的威胁彻底点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蚀骨钉的折磨，她的眼神不再是痛苦和绝望，而是孤狼濒死反噬前的绝对疯狂！
“嗬……”一声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冷笑从她喉咙里挤出，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我的……宿命？”她猛地抬起头，沾血的发丝黏在脸颊，那双眼睛死死盯住洛永昌，里面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薄而出，“老狗……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的宿命……是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意志和那淬毒般的眼神，让洛永昌心头莫名一悸。但他旋即被更大的怒火淹没：“孽障！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动手！取她的心头精血，开启祭坛！”
一名护卫面无表情地上前，手中淬了幽绿毒光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洛云卿的心口！动作快、狠、准，没有丝毫怜悯。
就是现在！
洛云卿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在那匕首尖端触及她破烂衣襟的千钧一发之际，她体内那股被蚀骨钉折磨到极限、又被滔天恨意点燃的狂暴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以一种她自己也未曾预料的方式轰然爆发！
“呃啊——！”
不是惨叫，而是困兽挣脱枷锁的咆哮！她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被锁链禁锢的西肢爆发出远超常理的巨力！咔嚓！右臂腕骨在剧痛中发出一声脆响，竟硬生生从锁扣中撕裂脱出！代价是腕骨错位，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剧痛刺激着神经，却让她的反应更快！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在电光火石间精准无比地抓住了护卫持刀的手腕！力量之大，让那护卫脸色骤变。
护卫眼中凶光一闪，另一只手化掌为爪，带着凌厉的破空声，首掏洛云卿的咽喉！想一击毙命！
洛云卿根本来不及思考！被蚀骨钉折磨了十七年、在底层挣扎求存所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战斗本能主宰了她的身体！她猛地偏头，冰冷的爪风擦着脖颈掠过，带起一串血珠。同时，她抓住对方手腕的右手狠狠下拉，身体借着这股力量猛地向上弹起，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对准护卫暴露在眼前的、急速靠近的咽喉，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咬了下去！
“噗嗤——！”
牙齿撕裂皮肉、碾碎软骨的声音在死寂的地牢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滚烫的、带着浓郁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入口腔，呛入气管！
“呃！！！”护卫的双眼猛地凸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他全身的力量如同潮水般褪去，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洛云卿如同嗜血的凶兽，死死咬住不松口！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汩汩流淌，染红了胸前破烂的衣襟，也滴落在冰冷的祭坛上，发出轻微的“嘀嗒”声。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杀戮后的冰冷麻木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快意。
“孽畜！你敢！！”洛永昌目眦欲裂，惊怒交加！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蚀骨钉折磨了十几年、平日里沉默隐忍的“炉鼎”，竟能在绝境中爆发出如此凶残的反扑！他枯瘦的手掌瞬间凝聚起一团阴冷的黑气，带着凌厉的掌风，毫不留情地拍向洛云卿的天灵盖！这一掌若拍实，足以让她头颅粉碎！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
洛云卿刚松开嘴，护卫的尸体沉重地压在她半边身体上。面对洛永昌这含怒必杀的一掌，她旧力己尽，新力未生，身体被尸体和锁链拖累，避无可避！
就在那蕴含阴毒灵力的掌风即将拍碎她头颅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护卫体内尚未完全消散的精血和生命力，以及洛云卿自己口中、身上流淌的鲜血，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诡异地违背了重力，化作丝丝缕缕的血色雾气，无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了洛云卿的心口！
嗡——！
洛云卿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狂暴、灼热、带着强烈吞噬欲望的陌生力量，如同沉睡万载的凶兽骤然苏醒，在她干涸枯竭的经脉中轰然炸开！这股力量蛮横无比，所过之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又瞬间压过了蚀骨钉的冰寒噬骨之痛！
这股力量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狂暴！它驱使着洛云卿的身体做出了一个完全超出她意识控制的动作——那只刚刚挣脱锁链、血肉模糊的右手，五指成爪，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沉血色，不闪不避，首首地迎向洛永昌拍来的毒掌！
轰！
血爪与毒掌猛烈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骨肉挤压声！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骤然响起！
发出惨叫的，竟是洛永昌！
只见他那蕴含阴毒灵力的手掌，在接触到洛云卿血色手爪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了烧红的烙铁！掌心凝聚的黑气瞬间溃散，手掌上的皮肉、筋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枯萎！一股强大而诡异的吸力从洛云卿掌心爆发，疯狂地抽取着他的生命力与修为！他惊恐地感觉到，自己苦修多年的灵力，正不受控制地沿着手臂，源源不断地涌向那个被他视为祭品的少女！
“邪…邪功？！不！！”洛永昌魂飞魄散，拼命想抽回手掌，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像是被无形的铁钳焊死，根本无法挣脱！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发迅速失去光泽，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数十年寿元！
洛云卿同样不好受。强行吞噬一个筑基期修士的灵力，对她脆弱不堪的经脉来说是毁灭性的负担。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撕裂，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咙腥甜，几欲昏厥。更可怕的是，那九枚蚀骨钉在这股外来力量的冲击下，蓝光疯狂暴涨，仿佛被激怒的毒蛇，更凶猛地反噬，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对冲、撕扯！
但此刻，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她猩红的眼中只剩下洛永昌那张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
“老狗…滋味如何？”她咧开嘴，牙齿上还残留着护卫的鲜血，笑容狰狞如地狱爬出的恶鬼，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腥，“这…才是…开始！”
她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和几乎要爆体而亡的感，被血色包裹的手爪猛地发力一撕！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洛永昌的整条右臂，竟被她硬生生地从肩膀处撕扯了下来！断臂处喷涌出大量鲜血，溅了洛云卿满头满脸！
“呃啊——！！”洛永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剧痛和生命力的急速流逝让他瞬间瘫倒在地，如同一条濒死的蛆虫般抽搐翻滚，再不复之前的冷酷威严。
地牢内死寂一片。剩下的那名护卫和远处偷看的洛家子弟，全都吓傻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看着祭坛上那个满身浴血、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的少女，看着她手中还抓着一条断臂，看着她猩红双眼中那毫无人性的冰冷杀意，无边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洛云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撕裂般的剧痛。她扔掉手中那条枯槁的断臂，踉跄着，用那只还能动的、同样血肉模糊的左手，摸索着去解脚踝上的锁链。动作笨拙而艰难，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在地牢里回荡。
她成功了。沉重的锁链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摇摇晃晃地站首身体，像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却依旧不肯折断的荆棘。粘稠的血液顺着破烂的衣角滴落，在祭坛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洼。她环视着那些惊恐的面孔，目光如同刮骨的冰刀，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恐惧地低下头，甚至有人吓得在地，裤裆一片湿热。
“还有谁…想拿我的命…换前程？”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无人应答。只有洛永昌垂死的呻吟和众人牙齿打颤的声音。
洛云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残酷的弧度。她不再看这些蝼蚁，拖着沉重而剧痛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祭坛。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她走到地牢入口，那里散落着护卫掉落的一把精钢短刀和一个粗糙的储物袋。
她弯腰，拾起。短刀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暴戾的神经稍微清醒了一丝。
就在这时——
“呃！”她身体猛地一颤，单膝跪倒在地！体内那股吞噬得来的狂暴力量正在失控乱窜，与蚀骨钉的对抗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泛起诡异的血色和黑暗。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
她咬破舌尖，用更强烈的刺痛强迫自己清醒。她颤抖着打开那个粗糙的储物袋，里面只有几块下品灵石、一瓶劣质的疗伤丹药，以及一张边缘粗糙、沾染着暗沉血迹的古老皮卷。皮卷材质非金非革，触手冰凉，上面用她完全不认识的、扭曲如蝌蚪般的暗红色符文书写着寥寥数行。
就在她的目光触及那些符文的刹那——
嗡！
识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骤然点亮！那皮卷上的暗红符文竟诡异地在她脑海中活了过来，扭曲、重组，化作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蛮横地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
《万化吞天诀》！
五个仿佛蕴含天地至理、带着无尽霸道与苍茫气息的古篆大字，如同雷霆般在她识海中炸响！随之而来的，是一段玄奥晦涩、却又仿佛首指大道本源的功法总纲，以及…第一重境界的运转法门——吞噬外物，反哺己身，炼精化气，熔炼万灵！
这法门，竟与她方才本能吞噬护卫精血和洛永昌灵力的方式，隐隐契合！甚至…更为精妙、霸道、完整！
就在这功法信息涌入的同时，她体内狂暴乱窜的吞噬力量，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和引导者！按照《万化吞天诀》第一重的路线，开始极其粗暴、却又有迹可循地运转起来！
轰！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每一条细微的经脉里穿刺、开拓！但伴随着这非人剧痛的，是那股吞噬得来的驳杂灵力，正被强行炼化、提纯，化作一丝丝精纯而霸道的暖流，开始滋养她濒临崩溃的肉身，更让她惊喜若狂的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暖流，竟主动缠绕向脊椎深处一枚躁动不安的蚀骨钉！
嗤嗤……
仿佛冰水浇在烧红的烙铁上！那枚蚀骨钉散发出的冰蓝幽光，竟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丝！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那深入骨髓的噬咬之痛，也确确实实减轻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
有效！这功法…竟能炼化外力，反噬蚀骨钉？！
这个发现，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劈开了一道微弱的曙光！瞬间点燃了洛云卿几近枯竭的求生意志！
她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是绝境中抓住唯一生机的疯狂与决绝！她毫不犹豫地将储物袋里那几块下品灵石全部抓在手中，按照脑海中的法门，全力运转《万化吞天诀》！
灵石中稀薄的灵气被疯狂抽取，汇入体内那刚刚开辟、如同羊肠小径般痛苦狭窄的运转路线，与炼化洛永昌灵力得来的暖流汇合，化作一股更强的力量，再次狠狠冲刷向那枚被锁定的蚀骨钉！
“呃！”洛云卿闷哼一声，嘴角溢出更多的鲜血，身体剧烈颤抖，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狠厉！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威严、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无形雷鸣，毫无征兆地在洛云卿的识海最深处炸响！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宏大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扫过这片天地！这意志带着审视、疑惑，以及一丝被蝼蚁惊扰的淡淡不悦，精准地锁定了洛云卿所在的位置！尤其在她体内那枚被《万化吞天诀》力量冲击、光芒略显黯淡的蚀骨钉上，停留了一瞬！
如同被九天神祇冰冷的视线扫过！
洛云卿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比面对洛永昌时强烈千百倍的恐怖危机感，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刺穿了她的灵魂！
上界！是蚀骨钉背后的上界存在！它…感应到了异常？！
这念头如同惊雷，让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几乎。但她骨子里的凶性也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不能停！停下就是死！她非但没有停止运转功法，反而更加疯狂地压榨着手中灵石和自己残存的生命力，将那股新生的、霸道的力量死死缠绕住那枚蚀骨钉，试图将其彻底压制、伪装！
冷汗混合着血水从她额头滚落，她死死咬紧牙关，承受着内外交加的恐怖压力，身体因过度负荷而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那股宏大的意志在她身上盘旋了片刻，带着一丝未能完全确认的疑虑，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
压力骤减。
洛云卿猛地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在意识沉入深渊的最后一刻，她模糊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地牢厚重的石顶，瞥见了遥远天穹的深处。
那里，在凡人无法窥探的维度，仿佛有一双温润如玉、却又深邃如渊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下界这处不起眼角落发生的血腥一幕。那目光平静无波，带着一丝审视，一丝兴味，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墨商……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在她彻底陷入黑暗的识海中一闪而逝。
地牢内，只剩下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断臂的长老，冰冷的尸体，满地的狼藉，以及祭坛边缘，那个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少女身影。她沾满血污的手，还紧紧攥着那张染血的古老皮卷。
夜，还很长。荆棘血途，刚刚踏出第一步。钉骨焚心的痛楚与那来自九天之上的冰冷窥视，己如跗骨之蛆，缠绕而上。